两面宿傩看着小小的、一瘸一拐走过来的星名今见,却是第一次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他清晰地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
强有力的心脏在此刻鼓鼓地跳动,血液撞得耳膜汩汩作响。名为兴奋和愉快的感情油然而生。平日里在杀戮之中才能够感受到的畅快,在此刻却再次被充分地品尝到。
他的弟弟。
一直都没有忘记他,也一直在等待他。
不会因为他的外表而露出异样的恐惧,也不是因为“两面宿傩”诅咒之王的名号和实力而追随,自己仅仅是因为是兄长而被孺慕着。
在外令所有咒术师闻之色变的诅咒之王,第一次弯下腰,将面前的星名今见腾空抱了起来。
强有力的臂膀轻而易举地就将七岁的孩子托了起来。
“小东西。”两面宿傩的嗓音也极富有侵略性,念出这样的称呼也像是在叫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具。
“哥哥……”怀中弱小而柔软的生命像是回归母巢的雀鸟,安心地攥紧了他胸前的布料。
星名今见抬起脸来对着自己的兄长微笑,然而那双碧绿得仿佛翡翠的双眼却很快蒙上了一层水光。
不过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就有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睑一颗颗地落了下来。
“哭什么?”两面宿傩像是多年前一样,抬起手,用生疏且不算温柔的方式揩去了他眼下的泪珠。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心情不错,他现在颇有耐心地玩起来了这种过家家的兄长游戏,并不介意纡尊降贵来听听弱者的倾诉。
星名今见却同样感到了困惑和茫然。
他吸吸鼻子,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很开心,能够见到哥哥……”
只有在躯体遭受到痛苦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会因为痛苦落泪。可是现在的星名今见,现在的玩家分明感觉到自己是高兴的,也是分外安心的。
所以,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哭泣呢?他努力思考兄长所问的问题的答案。
星名今见绞尽了脑汁,终于想出了自己此刻哭泣的理由来:“可能是因为,我的膝盖很痛……”
在父母的苛责面前沉默寡言的孩子,断断续续、却又絮絮叨叨地向两面宿傩说着话。
此刻的他们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就像是人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兄弟。
星名今见一五一十地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兄长。他掀开衣摆给自己的兄长看自己跪了两个小时而乌紫的膝盖。
星名今见觉得,也许是因为膝盖太疼痛了,所以自己才会在见到对方之后,对着兄长哭泣。
他露出的膝盖被两面宿傩看得很清楚。这样小伤没有流血,甚至没有破皮。放在平日的两面宿傩的眼里,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伤€€€€甚至不可能被称之为伤势。
然而,鬼神面上原本挂着的、半勾起的嘴角逐渐被拉直了。
“不过如果有兄长在的话,现在已经不疼了。”星名今见继续说道。他也确实这样认为的。
属于大人粗糙的手指在他的膝盖上滑过。
原本还在酸痛的膝盖在这一瞬间骤然变得清凉而舒适。
星名今见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用自己的手指触碰原本肿痛的膝盖€€€€那里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哥哥好厉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却下意识地给予了真诚的赞美。
“最普通的反转术式而已。”两面宿傩轻松地将小孩拎到自己的臂弯之中,踏出了这个荒凉的院落。身后,原本只是在屋内燃烧的火焰已经连成了一片。
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年仅十七岁就已经掌握了当世大多数咒术师无法做到的、可以治愈伤势的反转术式。
而现在这样的术式也只是简单地、也是第一次地被用在了非两面宿傩自身,而是普通孩子的星名今见身上。
“那么,既然是作为兄长,就要负担教导的职责。”两面宿傩带着星名今见,直接瞬移到了前院聚集着的人们面前。
地面上几乎铺满了尸体,形状漂亮的冰晶和冰刃穿透了这些普通人的要害,被血染红之后透着残忍的美丽。
只有星名一家还活着。
星名夫人抱着自己的儿子,已经被吓坏了。
而作为家主的星名正则跪在地上,拽着里梅的裤腿,请求着:“别杀我,我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你。”
里梅避开了他的手,道:“这样的话,你要与宿傩大人说。”
星名家主转过脸,看着正站在自己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怪物,嘴唇颤抖起来。
他张张口,最终还是吐露出了哀求的话:“求……”
星名正则的话并没有被说完,因为他的头颅已经失去了与躯干之间的联系。
红色的液体溅起一米多高。
两面宿傩表情冷漠地站在原地,在他的怀中,星名今见的眼角上多了一个红色的血点。
孩童原本纯洁而懵懂的面目,因着眼角的红痕而显露出诡谲的色调。
“教导给你的第一课,就是,假如有敌人让你受到伤害,那么就除掉他。”诅咒之王轻描淡写地开口,他的语气里只有杀戮带来的愉快。
【当前锚点完成度:35%。】!
第9章 毁灭
如今还留下来的活口只剩下了抱着星名小少爷的星名夫人。女人为了参加自己儿子的生辰宴盛装打扮,然而此刻原本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已散乱,她的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
“你……!”星名夫人又惊又怕,在看到了自己的丈夫被杀掉之后,更是气急了,“你怎么敢这么大逆不道!”
星名夫人的嘴唇颤抖:“他是你的父亲!”
没人在意她惊慌下的指责。
星名今见被放回了地面上。他能清晰地嗅闻到现场浓厚的铁锈味,却并不像是任何有过正常成长经历的普通人那样感到恐惧。
玩家对于锚点有种盲从的信任,反映到现实,便是星名今见对自己兄长自始至终的钦慕。
“在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又生下了新的孩子吧?”两面宿傩无视掉星名夫人的所有话语,饶有兴致地说道。
星名夫人下意识又把男孩往自己的怀里紧了紧,瞪着一双通红的眼,警惕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与他打个招呼而已。毕竟,在我刚刚进门的时候,他给予了我相当有趣的欢迎台词。”两面宿傩享受人类对他的痛苦、恐惧与惨叫,而这些情绪出现在自己生理上的母亲身上的时候,这样的愉快就更真切了。
青年的语气是调侃的,但星名夫人却知道,对方很有可能一边发笑,一边就将自己的幼子置于死地。
€€€€就像刚刚毫无预兆地斩首了她的丈夫一样。
而她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是年纪小,不懂事而已。你的心里有什么恨,都冲着我来。”星名夫人哭泣地说道,她披头散发,已经完全不见以往的雍容气度。
“别的都无所谓,只除了他。”星名夫人哽咽地说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做错。求你高抬贵手,他是你的亲弟弟啊!”她为了自己的小儿子放弃了尊严。
“哦?”两面宿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表演,“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弟弟。我所知道的弟弟,只有你七年前生下的那个。”
听到这句话,星名今见下意识对声音发来的方向抬起小脸。
诅咒之王此刻只把注意力落在了星名夫人的身上,并没有看着他。
星名今见往靠近男人的方向挪了一小步,伸手握住了对方宽大的袖摆,得逞之后,便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可怖的怪物猩红色四只眼睛中的一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默许了他的动作。
“他……他叫星名我爱,是个很乖的孩子。”星名夫人介绍着自己的幼子。“就算是,”她飞快地瞥了眼自己的二儿子,“别的孩子都无所谓,只要我爱能活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句话,是对星名今见明晃晃的放弃。
星名今见的睫毛颤了颤。他早就已经习惯了母亲对于自己的严酷、对于弟弟的偏爱,但是此刻他依旧被触动了记忆。
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对着闯入房间的两面宿傩,他的母亲也曾经努力地维护过他,就像此刻她努力地保护自己的弟弟一样。彼时母亲以为他是健全的孩子,给予了他幻觉一样短暂的爱。
“母亲……”他喃喃出口。
星名夫人不看他。就像是他不曾是她的孩子一样。
星名今见感到了困惑。他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被母亲视作“无所谓”。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做到了最好。
他所受到的短暂的人类教育之中,一切都是往与人为善、君子之风的方向引导。所以,他从来对父母恭谨,对弟弟谦让。
他不太明白。
旁边,两面宿傩却是被星名夫人的磨蹭弄得分外不耐烦。
里梅在他的示意下,硬生生地将被星名夫人抱在怀中的孩子夺了出来。
“不要……!”星名夫人拼命拉扯,然而却完全拗不过术师的力道。
而属于星名小少爷的命运,早就在他对两面宿傩说出“跪下来道歉”这样的字眼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
星名夫人疯了一样地扑向两面宿傩,伸长自己的手想要抓到青年的脸。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她拼命尖叫着,身上沾染着自己孩子的血,整个人已经同泼妇没有什么两样。
两面宿傩一脚将女人踢出去数米远。
星名夫人俯趴在地上,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她吐出来一口血,身上的骨头也断了好几根。此刻的她却好似忽然从那疯狂的悲伤之中清醒了过来。
她怨毒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毁了我的一切!”
女人又哭又笑:“哈哈哈,我当初就应该在生下你的之后,直接把你杀死。”
“呵呵。”两面宿傩嗤笑了一声。他慢慢地走过去,身旁的星名今见亦步亦趋。
两面宿傩四只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生理上的母亲,冷冷地开口:“难道你没有这么做吗?”
在鲜为人知的过去,他在出生第一天就被母亲秘密丢到了十里外冬日里的冰河之上,完全靠天生的体格一步一步地爬回了星名家的宅院。
诅咒之王压根不屑于旧事重提。然而,在他身旁的男孩却从不会遮掩自己的疑问。
星名今见同两面宿傩一样,保留着自出生开始到现在的所有记忆。
“母亲,为什么会想要在出生的时候,杀掉哥哥和我呢?”他垂下眼睫,静静地开口,“是因为我们都不符合母亲的期待吗?”
星名夫人这才注意到站在阴影中的他,只是此刻,她心中没有任何柔软的情感。她脑中所有的弦都在星名小少爷死亡的时候崩断了。
“你们从出生的时候都是小畜生,压根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她恶毒地咒骂着,忽然扭过头,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星名今见,“怎么死的不是你!”
星名今见被她突然凑近之后吐出的话语震得后退了半步。
耳边是一道熟悉的重物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粘稠的液体在脚边流淌,几乎要沾湿了鞋履。
“疯女人。”两面宿傩垂眼,给予了一个相当冷漠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