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的是,向来最为厌恶他人指挥自己行动,被冒犯必然见血的两面宿傩竟也没有任何抵触的情绪。他带着点新奇,又带着罕见的耐心,将手中的水喂给高烧中的男孩。
动作过于粗暴而生疏的他,顿时让男孩呛咳出声,水都洒在了地上。
星名今见碧绿的眼瞳顿时蒙上了一层水光,脸颊通红,散落在鬓边的发丝让他看起来更凄惨了。
宿傩:“……”
他难得感觉到了一丝类似于尴尬的情绪,虽然这样的情绪只有一瞬就消弭了。
两面宿傩伸手顺着男孩咳嗽之中还在颤抖的脊背,吸取了方才的教训,终于成功地喂进去了水。
不一会,一盏茶水便见了底。
完成了这样的工作,两面宿傩将茶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这种精细的工作对他来说倒是比杀人和战斗要艰难许多。
虽然大半的水都被洒在了男孩浴衣的前襟,但至少也被润湿了嘴唇。
星名今见只觉得自己的眼眶仿佛都在发烫。
“难受。”他又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兄长,鼻头也红红的,声音里带着闷闷的鼻音。
无论是谁看到之后都会心软。
“忍着。”两面宿傩拍了拍他的脑袋,三十六度的两张嘴说出的话显得分外冰冷。
星名今见乖乖地闭上了嘴,磨蹭了一下对方的手掌。
极恶的诅咒将年幼的孩子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而男孩却露出了安心与信赖交杂在一起的表情。
当梳着白发妹妹头的青年拉开纸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原本正要踏入的脚步顿了顿。
星名今见或许从未意识到,他正在向造成自己一切痛苦的根源露出自己柔软的内里,就像是猎物主动走进了猎人的陷阱。
这样畸形而错乱的关系……
诅咒之王的视线扫了过来,里梅顿时垂下眼来,将身后的纸门合上。他的手中正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盛放着一盅苦涩的药。
“药煎好了。”里梅说道,脸上是一贯的平静神色。
他屈膝跪在茶桌旁,将药倒在了带来的小碗之中。漆黑而温热的药汁散发着分外苦涩的气味。
倒好之后,里梅正要将它端起来送到星名今见的面前,却发觉,自己的上司正伸出手将那药碗接了过去。
方才的喂水似乎让两面宿傩燃起了某种角色扮演的兴致,他将药碗凑到了男孩地嘴唇边,命令道:“把它喝了。”
星梦今见下意识地听话,张口。
“唔……哇……”男孩忽然挣扎起来,将原本灌到嘴里的药全都吐了出来,连带着两面宿傩的衣袖上都被洒了许多黏腻的药液。
星名今见整张小脸都皱巴巴的,脸上也露出了抗拒的表情:“好苦……”
“把药喝了。”两面宿傩没去看自己被药水浸湿的衣服,但他的声音却低沉了下来,仿佛风雨欲来。
旁边,里梅默默地顶着压力,把碗里的药重新加满了。
眼泪顺着星名今见的双眼往下落,他捂着嘴,第一次反抗自己的兄长:“不喝!”
里梅眼睁睁地看着两兄弟坚实的关系在一碗药面前猝然崩塌。他悄悄往后退到门旁,准备离开这个即将与点燃的火药桶无异的和室。
“不喝药,你会高烧而死。”两面宿傩的脸色不算好看,冷峻的两张脸上是可以吓哭无数咒术师的煞气。
这么苦的药,喝了才会死!
哪怕处在晕乎乎的高烧之中,星名今见依旧摇头,他信誓旦旦,努力睁大眼睛摆出最好的状态来:“我现在很好,不需要喝药的……唔唔……”
两面宿傩才不管他的任何解释,果断地将药强灌了下去。
灌完以后,他还非常丧心病狂地捂住了男孩的嘴巴,防止对方再把药吐出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松开手,而男孩的眼泪已经落了他一整个手背。
两面宿傩随手揩去男孩脸蛋上的泪珠,漫不经心地想着€€€€倒真是像在养一朵娇弱而精贵的花了。
【当前锚点完成度:77%。】!
第22章 生得领域
直到第二天大天亮,太阳高照,星名今见才清醒了过来。
在他喝了药之后,打湿的被褥衣物全部都被换掉,他们全部都折腾到很晚才复又睡下。
这一觉一夜无梦,星名今见再也没有做那些被拉扯着沉进沼泽的噩梦。
不知什么时候找到这个和室并飞进来的夜莺轻盈地落在了他的头顶,发出一连串谴责的鸣叫声,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在半夜的时候丢下自己消失。
“抱歉,”星名今见将夜莺捧在手里,认认真真地保证,“以后真的不会这样啦!”
褐羽雪腹的小鸟这才原谅了他,高高兴兴地往他的脖颈和衣物下钻。
星名今见被闹腾得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不要钻,好痒!”
他最终把鸟儿从自己的袖口里拿了出来,小心地将它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小夜莺也一点都不客气,轻盈地一跃,落在男孩的头顶找了舒服的姿势卧下了。
窗边,两面宿傩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松松垮垮的白色和服之下是蕴含着恐怖咒力的畸形肉身。他手里拿着一本晦涩的咒书,然而原本放在咒书上的两双眼睛,已经有一双从那上面挪开了。
而目光的落点,正是刚刚起床来的男孩。
他无忧无虑,在与他的夜莺打闹。年少的男孩也会保护着夜莺这样弱小的鸟类,玩耍之间也明显在刻意放松力道,避免伤害到比自己弱小太多的鸟儿。
这难免不会让人产生既视感。如果以这样的角度来类比的话,星名今见实际上就是两面宿傩的“夜莺”了。
弟弟合该这样围绕在兄长的身边。
仿佛是感觉到了这投注在身上的注视,星名今见走到了男人的身边,趴在榻榻米前,好奇地凑过去,想看兄长正在阅读的内容。
“哥哥在看什么?”
“将咒力在短时间内爆发,达到正常攻击数十倍的可能性。”两面宿傩并没有觉得对方是个小孩子就随意搪塞,而是普通地对眼前的内容概括道。
虽然诅咒之王在外的名目可怕,行为残忍,但是一旦被纳入到了界限范围之内,许多细节反而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星名今见钻进他的臂弯里,抬眼去看那复杂的文字。
€€€€完全看不明白。
“……哥哥在平安京用的是怎样的咒术呢?”星名今见抬头,望着自己兄长的下巴,慢慢问出口来,“我看见,整片街区都被撕裂,化成了飞灰。”
“每个有天赋的咒术师,都会有生得领域,而把它结合术式,释放出来的过程,就是领域展开。”两面宿傩淡淡地解释道,“咒术师对自己的认知,结合对于世界的表示,就是领域展开。它是咒术师的灵魂和艺术。”
他在平安京之内,领悟出了这一点。
星名今见似懂非懂。
“所以,我在那天,是见到了兄长的灵魂吗?”他天真地问。
“不,外放的领域并不是灵魂,你所问的是生得领域。现实之中,没有人能够在触碰到我的生得领域之后活下来。”两面宿傩支着下巴,用与面上的狰狞咒纹并不相符的散漫语气说道。
下一刻,他的话锋一转:“你想看?”
星名今见点头。他在面对兄长的时候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此刻也不例外。
两面宿傩正要说话,原本的动作却忽然一顿。
同样,星名今见也同时望向了窗外。他的力量弱小,但感知能力已经恐怖到堪堪与自己的兄长比肩。
现在,有不速之客踏上了鸟居的台阶。
下一刻,两面宿傩的身影就闪现在了更高处。
“你就是诅咒之王?”来人身上套着繁复而华丽的羽织,银色的长发散落在身后,白色的睫毛之下,是灿若星辰的蓝色眼瞳。
“六眼?”两面宿傩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一种名为兴奋的情绪慢慢被点燃。
“五条家家主,五条久司。”男人彬彬有礼地颔首。
“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吧?”两面宿傩在自己的话语开始之前,就已经冲了过去,他的速度极快,在空气中留下了道道残影。
五条久司顿时伸出手臂格挡。
两人在眨眼间就已经过了数十招,肢体碰撞的声音在耳中几乎连成了一次。
堪称激烈的试探之后,双方短暂地拉开了距离。
“你知道,天皇陛下已经下达了对以你为首的所有诅咒师的通缉了吗?”在战斗的空隙,五条久司开口道。
“咒术师都这么聒噪吗?”两面宿傩反唇相讥。
“呵。”五条久司轻笑一声。“我对你造成怎样的天灾都无所谓。”
这个诅咒横行的时代里,死于非命的普通人类比比皆是,以至于两面宿傩的行为都不算太过于显眼,直到诅咒之王在平安京出现,制造了震惊整个朝宇的屠杀,堪称天灾级的破坏力。
不过,在五条久司等大多数咒术师的眼里,普通人只是蚂蚁般密密麻麻而无所谓牺牲的存在。他们自小的教育就完全与普通人割裂开来,也组成了这个暴力、残酷而畸形的时代。
€€€€诅咒横行的时代,一切只以强者为尊。
“我来找你的目的,自然是想要一决胜负。”五条久司露出了狂热的表情。即使平日里一副贵公子的做派,也依然遮盖不了他是个战斗狂的事实。
而两面宿傩同样战意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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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了。”加茂家主站在高处,往另一个方向眺望。
“当然是这里,这么强烈的战斗动静,没有人不会注意到吧!”禅院胜的表情不太好看,“竟然让五条那家伙抢了先。”
“过去看看吧,诅咒之王的居所,应该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加茂家主倒是还能沉得下气。
在他们身后,是跟随而来的家族精英们。
“我从情报贩子那里得到了消息,”禅院胜说道,“除了诅咒之王以外,还有两个人类在那里。”
“都是诅咒师?”加茂家主问道。
禅院胜的表情却有些耐人寻味:“一个是你遇到过的那名诅咒师,另一个,据说,是诅咒之王的兄弟。”
加茂家主一怔:“两面宿傩那种诅咒,竟然会是有兄弟存在的吗?”
换句话说,很难令人相信,诅咒之王那种天灾,会拥有血亲存在。
“毕竟,即使实力恐怖到极致,他依然是货真价实的人类。”禅院胜说道,“那个不知面貌的兄弟,或许也是一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