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身后,被人群包围之处,五条悟望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眼睛里露出了四分羡慕三分不舍两分郁闷一分忧伤的扇形统计图。
不过,即使五条晓知道这件事,他也不可能将六眼从被包围的情况下拯救下来。
他将推拉门拉开一条缝,外面冰凉的冷气和着细碎的雪花顿时扑面而来。五条晓刚从屋里面走出来,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虽然冷,但外面这种安静的氛围比起屋里那热闹全都是大人的场面要舒服多了。
男孩踏上了游廊,踩在木板铺成的地面上。夏日的时候,这里有片荷花池,只是在这样的季节里,下方的池水已然结了冰,细雪已经在上面堆积了薄薄的一层。
五条晓玩心大起。他将栏杆上不多的积雪都收拢在了自己的手里,将它拢成一个小小的雪球。
他将这个雪球掷了出去,精准地打在了廊下的一块石头上。
五条晓很快就不满足于待在廊下,他沿着积雪的木质楼梯往下走,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了他银色的发丝上。平地上尚且没有人走过,整片的积雪都看起来白净无暇。
男孩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去看自己留下的一串小小的脚印。
五条晓确实很开心。
他喜欢这样在雪地里留下痕迹,就像证明自己也曾经光明正大地来到过这个世界上,而不是一场匆匆忙忙的偷渡一样。
只有玩家一个存在的世界很孤独也很安静,天见神理在最初的时候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件事,直到走过了两个世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也在那片亘古不变的黑色宇宙之中感到了寂寞,所以才会贸贸然地打开一个未知的游戏。
五条晓蹲下来,在雪地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在那个笑脸的旁边,他又画上了另一个几乎一样的脸。
€€€€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他的兄长。
在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五条晓忽而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望向了侧方的垂花门。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正从那里走进来,奇特的是,虽然他的体型看起来很壮硕,但是脚步落在积雪的地面上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对方的面容很熟悉,正是之前在院落之外遇到的那个男人。
“你也是来拜访的宾客吗?”五条晓问道,他指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大家基本上都在那边。”
“那种虚伪的聚会,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吧?”禅院甚尔说道。
“那,你也是出来透气的吗?”五条晓歪头问道。
“差不多吧。”青年无所谓地随意应答道。
他难得对一个孩子燃起了兴趣。
“如果说,之前六眼发现我是因为他出生就有公认的天赋,那你又是怎么做到的?”青年活动了一下手腕,问道。
这个话题有些跳跃性,多少有一点突兀。
不过,五条晓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反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站在背后?”
毕竟,任谁在家宅中感觉到身后空旷的地方出现了新的陌生人,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的吧。
“你有听说过天与咒缚吗?”青年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比他膝盖都高不了太多的男孩,“以牺牲某种先天条件为交换,强制获取某种天赋的‘束缚’。”
五条晓眨了眨眼,他抬起头,用手挡住纷纷飘扬的雪花,去看那个男人的表情。
“我好像知道你是哪一位了。”他说道。
虽然五条晓表现出了对世家间关系的不喜,但从最初生活的世界所养成的习惯让他依旧会对御三家的宗族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在这一点上,五条悟就差了许多€€€€毕竟,五条家无意让六眼操心琐事,而五条悟本身就极其厌恶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你是禅院家第二十六代家主禅院直€€人的侄辈。”五条晓清晰地念了出来,“禅院甚尔。”
随着男孩将他的身份念出口,禅院甚尔的表情也一寸寸地冰冷下来:“看来五条家的情报网相当详实啊。”
五条晓摇摇头,道:“仅仅只是因为你的资料最少而已。其他同龄的术师都已经标注了术式,只有你鲜少在外露面,术式上的描述也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分辨的。”禅院甚尔原本随着对方提起的身份而逐渐烦躁的心情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绝对称不上是善意的兴味,“既然你的头脑这么灵活,那不如猜一猜,我的天与咒缚是什么?”
“你要与我打一架吗?”五条晓望着这个比三个自己都要高的男人,开口问道。
他本来就半蹲在地上,只有小小的一团,在这个高大魁梧的青年的衬托之下,就更显得像是猛虎面前的幼猫一样的弱小。这样邀战的话语里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稚嫩。
至于男孩一本正经的语气听起来就更像是开玩笑了。
禅院甚尔低笑了一声,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如果战斗的话,咒术界有默认的规则,就是将自身的术式信息公开告知敌人,随着术式的公开,自身能够发挥的力量也会强大许多。”五条晓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把你的天与咒缚公开给我的话,是要在战斗之中公开术式吗?”
“如果只是与你战斗的话,还没有到需要术式公开的地步。”禅院甚尔上下打量了一番男孩的小身板,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五条晓脸红了€€€€被气的,“即使是切磋的程度,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那就试试吧。”左右也没有其他的事,禅院甚尔不无不可。
“跟我来。”五条晓从雪地里站了起来,他将自己身上沾染的雪花抖落,往平日里练习刀术的训练间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高大的青年跟在他的身后。
木质的窗格推拉门被打开,屋里一片昏暗,五条晓走了进去,从置物架上将自己常用的木刀拿了下来。
禅院甚尔同样走了进来,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致地将周围的环境纳入眼帘。
“你也可以挑选一个喜欢的武器。”五条晓指了指旁边的那个盛放武器的架子。
禅院甚尔扫了眼,就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武器而已。”
“你……”对方总是有着一句话就让人血压上升的魔力。
五条晓攥紧自己的武器,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都压了下去。
“如果你不需要武器的话,那就这样开始吧。”他说道。
在下一次抬起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对手的时候,男孩原本的浮躁已经完全消失了,像翡翠一样剔透的眼睛里是锐利的锋芒。
“眼神不错。”禅院甚尔称赞道,“只是能力还差得远呢。”
五条晓已经摆开了起手式,随后是往前冲锋,挥砍向正站在原地的青年。
只是,在刀锋即将落在对方身上的时候,面前的男人突兀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五条晓瞳孔一缩。
对方并不是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而是因为速度过快才造成他以为对方消失的错觉。
想都不想,五条晓顿时高高地往上跃起。
下方,伏黑甚尔的踢腿横扫正正略过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然而,男人追加的攻击同样快速。他在发觉并没有将男孩绊倒之后,招式立刻发生了变动,趁五条晓还在半空之中无法挪动身体的时候,直接往上出拳。
这个进攻同时兼顾了力量与速度,五条晓甚至能够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拳风。
躲是不可能再躲开了。
五条晓将自己的木刀挡在身前,硬生生接下了对方的拳头。
巨大的力量震得他双手发麻,连带木刀都差点脱手,在空中后翻了一圈,往后退后了好几步,五条晓才完全卸去那一拳的力道。
“那么,”禅院甚尔站直了身体,“现在热身结束。”
这一次,五条晓只来得及往左边侧了侧身,就整个人飞到了半空之中,随后滚落在了地面上。
原本被他仅仅攥在手中的木刀也被高高地抛起,落在了禅院甚尔的手中。
五条晓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平躺在了半敞着的推拉门旁。
他望着天花板,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还要继续打吗?”禅院甚尔慢慢走过来,在男孩手中的巨大木刀在他的手里却像是个精巧的玩具,“我可不想继续欺负小孩子。”
“不打了。”五条晓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你很强。”
“你也不错。刚刚最后的时候,你已经发觉并且想要躲开我的攻击是吧?”禅院甚尔说道,“只是身体跟不上意识的反应。”
五条晓坐起身来,望着这个男人,说道:“既然输了,那我就告诉你最初问题的答案吧。”
“我能够发现你站在我的身后,大概是因为某种直觉吧。”他露出了有些不确定的表情,“反正,就是感觉到,那里变得与原来不一样了。”
五条晓比划着,试图描述自己当时的感受。
面对这样意识流的回答,禅院甚尔弯下腰,说道:“想不出来就不用说了。这个回答其实也并没有很重要。”
他转而说道:“小鬼,你的术式是什么?”
“我没有术式啊。”五条晓看着他,语气很平淡,“我从出生就没有作为咒术师的天赋,也更不是任何的天与咒缚。如果非要来理论的话,我只是这个世界上存在最多的普通人而已。”
“是吗……”禅院甚尔难得感到了讶异,他注视着这个神色天真而恬淡的男孩。
一个没有咒术师天赋的孩子能够在五条家生长,还保有这样的性格,是相当罕见的事情。
毕竟,在禅院家出生的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叛者”,只等一点点的扰动,就要彻底背离这个家族,成为他们口中的垃圾了。
“看来,你和六眼完全相反。”禅院甚尔的心情变得不错起来,语气里吐露出的却并不是善意的语言,“明明是双胞胎,天赋上却像是磁铁的两极。”
一个是五百年来难遇的天才,另一个则是平庸到挤满世界的普通人。
“对待你们两个,想必五条家对你们有着完全不同的待遇吧?”禅院甚尔说道。
“哥哥本来就是与我不一样的两个人,受到不同的对待也没有什么关系。”五条晓却没有在意对方说的这件事。
“无论哥哥是天才还是普通人,他与我都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兄弟啊。”他的语气平稳而坚定,就像是在阐述着这个世界上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个回答并不让禅院甚尔满意。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作为大家族天之骄子的五条悟,注定将你这个没有天赋的弟弟抛在身后吗?”禅院甚尔发出了恶魔低语。
随着他将这个问题问出口,男孩果然沉默了下来,仿佛被它的答案难住了。
青年缓缓扯开了嘴角,露出了笑容。
“……不会的。”五条晓却骤然抬起头,说道,“哥哥不会抛弃我,而我也会用尽全力去追赶上他。这样,即使最后注定要分开,我也可以说自己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再也不会有任何的遗憾。”
听到他的回答,禅院甚尔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那,”他忽而又问,“仅仅只是追赶还不够,你有没有想过,胜过这些所谓的‘天才’?”
战胜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仗着天赋就为所欲为的少爷……
“我当然想变得比所有人都强大。”五条晓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在为此而努力啊。”
“这个回答,听起来终于像样了。”禅院甚尔踏出了房门,“小鬼,加油吧,你现在还差得远呢。”
他随意地挥挥手,慢慢往外走,消失在了五条晓的视线之中。
五条晓将对方随意搁置在门边的木刀捡了起来,规整地放回了置物架上。
他的手指拂过木质的刀背,随后缓缓地落在身侧。
明天,把每天的挥刀一千次,改成五千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