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独特的洗白技巧 第9章

大概是沈太子想要炫耀的心得到了满足,他终于愿意大发慈悲地移步柳家待客厅。

“柳家主,你怕什么?孤又不会吃人。”沈明恒瞥了一眼战战兢兢嘴唇发白的柳沅,又瞥了一眼瑟瑟发抖浑身冒汗的其他柳家人,眼神嫌弃,“你们都下去,孤要和柳家主谈的可是件大事,都不许偷听。”

他倒是不客气,使唤柳家人像是使唤他太子府里的下人。柳家人很没有脾气,他们如蒙大赦,甚至高高兴兴地谢恩,走之前还不忘给柳沅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这帮不孝子孙!

柳沅心中苦涩,他磕磕绊绊:“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要吩咐草民?”

沈明恒用眼神示意宋景年将这箱金子递给柳沅,宋景年照做,柳沅却手足无措不敢接。

宋景年仍保持着彬彬有礼的笑容,而后强行将箱子塞到柳沅手里,他连做这种逼良为娼的事居然都显得很有礼貌。

沈明恒说:“孤要你将这批金子换成粮食,暗中送至燕丘。”

“太子殿下,这件事……啊?”柳沅本来打算不论沈明恒说什么他都要想办法回绝,柳家就是有再多脑袋都不敢参与夺嫡。他苦着脸,刚准备编一个借口,然而沈明恒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蓦然呆滞。

就连宋景年都没有想到,他复杂地看着沈明恒,语气干涩:“殿下方才说的是……燕丘?”

燕丘以北是幽州,以西是檀州,那是大周最后一道防线,也是被北狄掳走的大周人,最可望不可即的故乡。

沈明恒不置可否,他目光威胁地盯着柳沅,语气阴森:“孤亲自邀请你上这条贼船,今日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柳沅:“……”

柳沅忽然就不害怕了,只觉得这样的沈明恒比好声好气说话时还要让人放心,他甚至有几分想笑,心想殿下不知从哪学来的威胁方式,这演技着实差得很。

他抱着箱子的手紧了紧,慎重其事地应道:“是,草民必不负所托。”

沈明恒满意地收回目光,他用手指沾了点茶水,让桌子上画了一条弯曲的曲线,“自雄宁府往广焦,经德阴、竹水可至燕丘,顺着这条路走,若是被发现便求见当地郡守县令,据实以告,他们会为你遮掩。”

这线条虽简略,但柳沅年轻时走南闯北,又怎会看不懂?倒是太子殿下,他年纪轻轻,又不出长安,居然对大周疆域这么了解。

初初的诧异过后,柳沅目露崇拜:“殿下,他们都是你的人?”

沈明恒不假思索:“不是。”

只是一群同样对收复失地有执念的失意官员罢了,只要对前方战线有利,一时的装聋作哑又算得了什么?

柳沅显然不信,他甚至猜测,殿下早就和远在燕丘的秦离洲秦将军搭上话了,毕竟这途中千里安插下的人手,总不能是一日之功。

连他柳沅,也是太子殿下的一颗棋子!

或许早在他成为皇商的那一天,就被太子殿下盯上了。

柳沅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想得再可怕一点,说不定他能成为皇商都是太子殿下的筹谋!

宋景年这种聪明人想得比柳沅还要更多一些,他想他终于知道殿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意欲为何,皇城大明殿上的一亩三分地不值得他费尽心机,这人目光所至的,是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更浩瀚广阔的天地。

就像用金子造金屋是为了替前线筹备军粮一样,殿下那些曾被人误会的举止,也一定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可他才十六岁,满腹锦绣无从施展,甘心忍受着满身骂名,去成全心中的大是大非,大仁大义。

大周皇城这片污浊腐朽的泥潭,居然生长出了一株雪莲。

上苍何其眷顾大周。

“每隔一月,孤会给你送一批金子。”沈明恒起身,他神色淡淡,却比刚才威胁人时还要有威势,愈发让人觉得他刚才的话只是玩笑,而此刻所言,字字句句皆不容违逆,“孤知道这事危险,十分之一是你的酬劳,但不是你的千万别碰,若是让孤发现你缺斤少两……”

柳沅正色:“草民愿以性命担保。”

他亦是大周子民,倘若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那他还是人吗?

沈明恒带着宋景年出来时,所有探子都注意到宋景年手上没了那个装满金子的箱子,而柳沅的态度也从畏惧变成了殷勤谄媚,简直是一个活灵活现的狗腿子。

虽然没听到具体的谈话内容,但探子们觉得,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连宋景年都察觉到周围动静不小,他玩笑道:“殿下可得给在下准备几个护卫,要不然在下恐怕有性命之忧。”

“不会。”沈明恒说:“他们只会觉得你很有本事,保护你都还来不及。”

宋景年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往日沈明恒总独来独往,今日忽然带了一个书童,他的身份不出一个时辰定然会落于好几位大人物的案头。

一个因沈明恒科举舞弊落榜的寒门学子,一个不久前才在宫门口状告太子的人,如今却一反常态跟在沈明恒身边。

不论是被逼的,还是主动的,他都必然与沈明恒有深仇大恨。

于是,他便可以被利用。

宋景年心中微微酸楚,他偏过头,扯出温和笑意:“殿下就这么自信?万一有些人觉得在下会危及太子,干脆先下手为强呢?”

沈明恒没听出这句话里的玩笑,他依旧是不假思索:“不会,全天下都把孤当成敌人。”

宋景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涩意,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看上去丑得很。

少年无意与天下为敌,可终究是被迫走上了一条孤立无援的路。

有的人想他消失,有的人要他听话,天下无一人爱他。

沈明恒问:“知道孤为什么带你出来吗?”

宋景年一愣,他想了一会儿,羞愧道:“不知。”

“以后这些事情,便交由你去做。”沈明恒上马,依旧是肆意明媚的少年郎,他微微提高一点音量,满是豪情:“什么柳皇商张首富王商人,你都去给孤笼络过来。”

宋景年知道前半句才是说给他听的,后半句是说给探子。

他再一次意识到沈明恒的处境究竟有多艰难。

宋景年没有立刻上马,他站在马下,仰头看向沈明恒:“殿下就这么信我?”

沈明恒疑惑道:“孤不信啊,孤不是一开始就说过孤不信你了吗?但这又不影响孤用你。”

这话说得奇怪,但宋景年听懂了。

他也是天下人中的一员,在沈明恒眼里,他同样是把这人当成敌人的一员。

所以沈明恒不信他,沈明恒至今仍觉得他是来暗杀他的。

但沈明恒信他心怀大义,信他足够正直,所以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他。

归根结底,沈明恒是不信自己。

€€€€哪怕此刻,这人当着他们的面给燕丘送去了粮草,仍不肯相信有人会敬他爱他,视他为毕生信仰。

第11章 嚣张跋扈的草包太子(11)

宋景年最近往外跑的次数特别勤,他把这件事当成是沈明恒对他的一次考验,费尽心思想要做到尽善尽美。

但沈明恒说服柳沅时举重若轻,真要做起来却远没有这么简单,譬如要如何确认对方可信,又要如何取信对方。宋景年自认才能不输于当世豪杰……起码不输太多,但他毕竟对皇城中经纬交错的势力知之甚少,于是这事做起来便尤其困难。

并非是他智谋不足,只他来京时日短,又只是个布衣平民,距离高官权贵生活太远,很多事情便极难接触到。

宋景年在沈明恒的书房里唉声叹气。

沈明恒忍无可忍地放下笔:“你到底在愁什么?不就是觉得梁诚这份资料很奇怪吗,你直接上门拜访一趟不就知道了?一面不行就两面,别告诉孤,这样你都看不出来梁诚到底可不可信。”

宋景年支支吾吾:“这样好吗?会不会打草惊蛇?”

沈明恒翻了个白眼:“孤才是蛇。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顾虑的,你是太子府出去的人,也是孤把这件事交给你的,天塌下来都有孤顶着。”

顶着一个草包、任性的名声,沈明恒确实可以为所欲为,即便做了再难以理解的事估计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这个名声好用是好用,可宋景年总是无法不在意沈明恒在这之中受的委屈。

“殿下,你不会觉得难过吗?”宋景年轻声问,他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沈明恒的过往难捱到极点。

“什么?”沈明恒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当他触及宋景年的眼神,才略微有些明悟。

沈明恒不以为意:“做错事本就该得到惩罚,孤自找的。”

“才不是,”宋景年陡然有些情绪失控,“您愿意将钱财都送到前线,根本不是世人口中说的那样,殿下,您没有错,是世人无知!”

沈明恒有些诧异,他疑惑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钱又不是孤出的,孤既没有倾家荡产,也没有挨饿受冻,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况还不知结果是好是坏,当然不能算作孤的功绩,可那些错事却是实实在在的。”

宋景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颓唐地低下头,半晌才无力地反驳:“不是这样的,不能这样算……”

十六年来的装疯卖傻,草包也好,跋扈也好,都是沈明恒一个人的跋涉,旁人一无所知。骄奢是为了筹粮,科举舞弊是为了什么?

宋景年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那些过往里这人曾消磨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危机,不知道这人曾多少次于无声处力挽狂澜。他只知道碧血丹心天地可鉴,可他要怎么解释呢?

这天底下最厌恶沈明恒的、最看不起沈明恒的,是这人自己啊。

……这要他怎么去解释。

*

宋景年外出访客归来,在即将到达太子府时忽而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强行拖拽到小巷里。

宋景年惊慌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嫌弃地把手推开:“周兄,得亏你读书了,否则这天下的盗匪山贼,当有你一份。”

“宋兄,你近来可是春风得意啊,殿下没少对你委以重任吧?”周时誉一脸气愤,甚至有些委屈:“分明是我出的主意!”

分明当初他说进太子府当下人时这两人都不乐意,还是他强拉着这两人去的。

宋景年闻言面露惭色,“是了,竟差点忘了,是我的不是。”

他拱手作揖,真诚道:“多谢周兄,若非周兄坚持,在下也不会有这么圣明的主君。”

得了便宜还卖乖,周时誉气得脸色狰狞,但如今时过境迁,宋景年是沈明恒身边的大红人,周时誉只得忍辱负重。

文黎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两人就要打起来,连忙在其中两头劝:

“周兄,别生气别生气,宋兄在同你开玩笑呢。”

“宋兄,消消火消消火,周兄心情不好,你多担待。”

虽说这劝说收效甚微,但文黎自认为已尽友人之义,也就放心地开始考虑起自己的心事来。文黎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期期艾艾道:“宋兄,那个……太子殿下真的这么好吗?”

话音刚落,周时誉与宋景年同时扭头震惊地看向他。

宋景年:“?”

周时誉:“!”

好你小子,最平静的是你,最坚定的是你,上一秒还是不以为意的模样,现在就换了一幅嘴脸?这么会伪装的吗?

宋景年与周时誉心中一紧,俱都产生了从未有之的危机感。

文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两人目光中似有似无的控诉,他讪讪地笑了笑:“好奇,在下只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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