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沈家的主事人还是沈明恒的祖父,他一锤定音,让沈明恒留在京都,也算是为沈家留的一条后路。
所以十五岁的沈明恒还没上过战场,赵昌连他都起用,多少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在经过数场大败、数场叛逃后,大梁曾经的八十万大军只剩下二十万。
赵昌把这二十万全都给了沈明恒,封他为将军,要他领兵出征,平定叛乱。
一开始局面确实挺不错,军中有不少他父亲叔伯兄长的旧部,他们仍对曾经的主帅抱有很深的感情,连带着对沈家仅存唯一子嗣也敬重有加。
沈明恒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也是自幼习武,小时候兵书也看过不少,一路上也没出太大的乱子。
大军顺利到了岷城,再往前就是其中一路反王苗所江的势力范围。
那是他们这次的平乱的对象。
苗所江不算势力最大的反王,但却是离大梁都城最近的。
赵昌希望沈明恒能将刚被苗所江占领的焦宁郡夺回来,毕竟他好歹是个天子,地盘被抢了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结果沈明恒没有平乱,他甚至连试图与苗所江谈判、招安的过程都没有。
他占领了岷城,揭竿而起,成为了第八路反王。
用赵昌给他的兵,抢了赵昌的地盘。
这个过程甚至没有任何难度,岷城还是梁朝管辖的城池,他身负皇命而来,对方轻易就给他开了城门。
这件操作属实有些让人意想不到,传开以后,天下哗然。
从前没多少人知道沈家还有这么一个孩子,一夕之间,“沈明恒”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
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第88章 将军何故不谋反(2)
于大梁朝一方的人而言, 沈家世代金戈铁马、忠心耿耿,沈明恒利用了他们对沈家的这份信任,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对于想推翻梁朝的造反势力而言, 沈家这些年受的冷待委屈有目共睹, 沈明恒为家族讨回公道理所应当。然而他本来可以调转方向直入京都,偏偏却只敢占据一个边陲小城,实在丢了他们造反人士的脸。
而且沈明恒这事做的不地道,他占据了岷城,虽然没有听令前去平乱,但也挡住了苗所江往大梁都城的路。
造反了, 但是没完全造反。
二五仔不管在哪边都讨不了好。
与公,沈明恒没能保持沈家历代所承的忠义;与私, 又无为父兄族人声讨正义的仁孝。
而就他这些日子的行军来看, 似乎能力也很一般。
完全不像个沈家人。
蜀汉后主刘禅被嘲讽是因为他能力不行吗?不,是因为那句“此间乐, 不思蜀”, 把无数蜀汉人兴复汉室的信念当成了笑话一场。
沈明恒被鄙夷是因为他不像沈家人吗?不,是因为他所打的名号、所受的优待、就连赵昌对他的信任都是因为沈家,而他却成为沈家莫大的污点。
沈绪连兵法都使的堂皇正义,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儿子, 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声讨沈明恒仿佛成了一项正义之举, 更重要的是,他手底下无力掌控的那二十万大军真的很诱人。
于是沈明恒在反王中的吸引力甚至超过了梁朝皇帝和传国玉玺,离他最近的苗所江更是蠢蠢欲动。
毕竟切实能拿到手的实力好处比一个象征要强得太多,若非苗所江刚拿下焦宁郡还在消化战果, 早就一鼓作气拿下沈明恒了。
目前的情况很危急,系统看向皱眉沉思的沈明恒, 请示道:[宿主,开挂吗?]
沈明恒沉默了片刻,神情怪异地向系统确认:[六儿,是我眼睛出问题了吗?我现在有多少兵力?]
可是你接收剧情靠的是脑子,不是眼睛。
系统欲言又止,它又扫描了一眼剧情,确定道:[二十万。]
兵力在反王之中都算数一数二,但是没什么用,军中做主的人是曾经的沈家旧部,而他们如今对沈明恒可不怎么信服。
严格说起来,他就是个光杆司令。
沈明恒问:[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开局一座城,二十万大军,唯一的问题是风评不怎么好是吧?]
[啊?]系统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是?]
沈明恒一脸沉痛,[他们对本将军有误解,罢了,朕下罪己诏吧。]
系统:[?]
系统:[……]
沈明恒睡不着了,索性起身燃起火烛,借着原主的记忆整理目前局势。
门口守夜的小厮听到动静,犹豫着敲了敲门:“公子?”
“你自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伺候。”隔着一扇门,沈明恒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一点都没有深夜时分的困倦。
小厮不知道这大半夜的沈明恒又起了哪门子兴致,他应了声“是”,还是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外。
还在京都时他就是沈明恒身边的小厮,沈明恒这次出征把用惯了的下人厨子都带上了。显然不是因为军中无人可用,纯粹是他自己的毛病。
这也是将士们对他不满的一点,他们是去打仗,不是去郊游,吃不了苦的人不配上战场。
还是那句话,沈明恒一点都不像沈家人。
*
火烛燃尽,天光破晓。
沈明恒放下笔打了个哈欠,感觉到了几分困倦,见天色还早,他躺回床上决定睡个回笼觉。
刚闭上眼就听到门口有些许细微的嘈杂声,似乎是两个人在纠缠。
解缙一大早就来了沈明恒屋外:“在下有要事求见将军,烦请通报。”
小厮有些为难:“解先生,公子还未起……很紧急吗?可否等晚些再来?”
谢缙顿时愕然,“还未起?”
现在虽然算不上日上三竿,但军营之中这个时间都开始晨练了,沈明恒身为一军主将,居然还在睡觉?
解缙叹了口气,对沈明恒的失望又多了几分。
他是沈绪的挚友和军师,想也知道,如果不是关系特别好,他也不会在这个时代放弃考取功名,跟着沈绪四处征战。
名将对一场战役的结果是有预感的,沈绪提出送他离开时他就知道沈绪必死无疑。
沈绪说他放心不下他的儿子,那或许将是他们沈家唯一存活的子嗣。
解缙知道这只是个借口,可他留下除了多搭上一条命外改变不了任何战局,更何况,挚友的孩子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们已经过了执著同生共死的幼稚年纪,解缙道别了挚友,顺从地跟着沈绪的安排离开,像是提前出席了他的葬礼,清醒着生离死别。
解缙也说不清,他在辗转来到沈明恒身边时,有没有那么一丝期待过在这个孩子的身上看到挚友熟悉的影子。
然而很可惜,除了样貌,半点不相似。
最让解缙心寒的是,这个在盛京的纸醉金迷中长大的少年,似乎也在耳濡目染下觉得武将天然低人一等。
满口之乎者也,觉得不识字简直罪大恶极,而只会打打杀杀更是粗鄙不堪。以至于他虽然领兵出征,还是让身边人称呼他“公子”而非“将军”。
这个发现让解缙如坠冰窖,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停滞,那寒意渗入骨髓,唯有呼吸滚烫。
他察觉到一股极大的、难言的心痛与愤怒。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看不起武将,可你是沈家人,你是上将军沈绪的儿子,唯独你不可以!
也是在察觉到这一点后,解缙彻底决定放弃。
解缙对沈明恒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所以他这次是来辞行的。
他好好地把沈明恒带到了岷城,也算仁尽义尽,不打算继续委屈自己跟在这人身边。
虽然答应了沈绪,但解缙觉得,真要论起在沈绪心目中的地位,他与沈明恒孰优孰劣还未可知。
“长真,请先生进来。”沈明恒出言打断了门外的对峙。
他睁开眼,方才的困倦一扫而空,眸中一片清明。
在忙正事的时候,他似乎永远精力十足。
小厮松了口气,他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侧身引解缙进去。
沈明恒在桌案旁朝他们投来一眼。
他昨晚起身时原主本来已经睡下,束起的头发被放了下来,如今就随意地散在肩后,身上简单披了一件外袍。
他整了整衣袖,似乎也觉得不太妥当,不由得微微一笑,歉然道:“刚起,还未整顿衣冠,失礼了,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居然十分礼貌,解缙一时恍惚。
屋内有些昏暗,长真快速拿了新的灯烛点亮。
沈明恒随手把桌案上凌乱的纸张拢到一边,“先生,坐下说。”
解缙注意到长真手边正在收拾的旧灯烛已经完全燃尽,他有些讶然,“你昨晚一夜未眠?”
沈明恒房间里的蜡烛每天都会换新的,没有大半个夜晚都烧不了这么干净。
沈明恒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耐心地等着解缙的下文,“先生,敢问何事指教?”
十五岁的少年眉眼还带着稚气,眼神却沉稳,解缙回想起这段时间相处过的沈明恒,印象中好像没有这样的眼神。
他没养过这样年纪的小孩,不知道一天一个样算不算正常情况。
解缙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他吞吞吐吐:“其实,在下是来……”
他目光飘移,忽然瞥见了沈明恒手边的一沓纸卷。
黑色的墨迹斑驳交错,密密麻麻,显然是沈明恒一晚上的成果。
解缙轻咳一声:“我能看看吗?”
沈明恒:“?”
沈明恒有些疑惑,但出于对谋士师长的尊重,他还是推了过去:“当然,先生请。”
解缙接过,一张一张看得仔细,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连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上面每一张纸卷都记载了一路反王,兵力数量、军师几人、主将姓名俱都陈列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