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缩头缩脑地站在门口,窥探许久。当目光与钟粼对上时,她挥了挥手,将手里的袋子交给钟粼。
钟粼一头雾水,打开红色塑料,里面是两条金细支的中华香烟。
这么贵重的香烟,一条可能价值一千块钱。
钟粼瞥了一眼客厅里的梁予序,想起梁予序凌晨的发疯,说不喜欢烟味,将香烟还给珍华奶奶:“我不能要……”
“还你的。”
“还?”钟粼诧异不已,拿起袋子里的香烟盒,看到香烟盒上的店家编号,香烟年份,哑声开口,却又开不了口,“这个是……”
烟草公司实行“一户一码”卷烟供货制度,每家商店都有自己的卷烟代码。
父亲是退伍军人,办理烟草有优惠政策,所以当初开超市,很快能将烟草证办理下来。
“这是老汉以前在你家店里,趁乱抢的,后来,被我发现。我藏起来了,藏了好多年,我本想找个机会还你们,”珍华奶奶拉住他的手,眼神里尽是惋惜,“那时候,阿芸生病,我不敢拿给她。我帮老汉藏了多年的坏心,你不要怪他,他糊涂了。”
好久没听到阿芸这个名字,这是妈妈的名字。
钟粼捧着手里的烟,一时间有些凌乱,整个人都蒙了,晕晕乎乎的,双脚不知觉发软,强撑在灰黄的墙边,走回家。
爸爸多年的老烟民了,可妈妈每次总骂他。每当这个时候,爸爸总会笑嘻嘻,夹着尾巴,溜出去抽烟。
从他有记忆开始,爸爸总喜欢带着哥哥,两个人蹲在外面的巷子里,偷偷抽烟。
有一次钟粼蹲在后面,偷听他们讲话。
“臭小子,抽了这根华子,赶紧戒了。”
“爸,要不你再给我20万,我想去鹏城创业。”
“臭小子臭小子……”爸爸抄起拖鞋,拍向哥哥的大腿,“20万,老子的命给你要不要?我看你是惦记上你的前妻,她跟前任不清不楚,你还想去找她?没用的臭小子,还是个痴情种。”
……
客厅空荡荡的,清寂冷瑟,阳光洒落在门槛上,铺在钟粼面前。他却身处在黯然无光的地方,思绪飘远,像是遁入一个遥远的时空。
“钟粼,你怎么了?”梁予序拍了拍他的肩膀,“饿傻了吗?”
钟粼抱起香烟,往父母的房间走去,却发现破碎的窗户已经安装好了。
“是你装的吗”
梁予序不敢走进去,怕钟粼生气,轻声应了一句:“我昨天量了尺寸,路过五金店买的,早上让人装好的,防砸的。”
“谢谢。”钟粼淡淡地开口,伫立在遗像面前许久,还是退出房间,说,“好累,我想睡一觉。”
“刚醒又睡?”梁予序担心不已,跟着进房间,在钟粼躺下之时,抬手抚摸钟粼的额头,“没发烧,不舒服就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钟粼整个人埋进被窝里,哑声说:“没有不舒服,我想睡一觉,你可不可以出去?”
梁予序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睡吧,我出去帮你买点感冒冲剂,孩子我带。”
房间里安静许多,钟粼晕晕沉沉地睡了一觉,梦里纷乱,睡得很不踏实,时而梦到父亲抽烟的画面,时而梦到母亲从洗手间出来,闻到烟味后,母亲破口大骂的场景,最后还是骂骂咧咧地帮父亲洗烟灰缸。
有一个声音回荡在耳边:“去死的人怎么不是你啊?”
他喊了一句爸妈,你们等我。
他们笑了笑,朝他挥挥手,叫他别跟着,便彻底消失在梦里。
不知过去多久,钟粼迷迷糊糊中,只觉心痛。忽然他感知到门悄然打开,一道人影缓缓靠近,掀开被窝。
肯定是梁予序又来烦他。
睡了一觉,心情好多了。他翻了个身,埋头钻进男人的怀里。
不对,气味不对,感觉也不对。
第28章 你们要抱到什么时候?
“钟粼,我买了药,你醒了吗?”梁予序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进来,身后是蹦蹦跳跳,舔着棒棒糖的小星。
气氛顿时凝滞到极点,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钟粼抬起迷蒙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张致纯傻乐的那张脸,吓了一跳,下意识抓起床单,在地上连滚带爬。
他看看梁予序,再看看突然出现的张致纯,惊恐大喊:“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我懂了,你们一起睡?”张致纯微微挑眉,隐隐有些醋意。
明明钟粼的好兄弟是他,怎么变成这个男人?
“你们……在做什么?”梁予序语气沉沉,眼底深处布满怒火,望向张致纯,“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以前我跟钟粼天天睡一张床,穿一条裤子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里呢。”张致纯自然地躺在床上,晃晃脚丫子,“以前我们还在这里……嘿嘿……玩各种游戏……”
梁予序心中苦涩,闪过无数帧钟粼银乱的画面,攥紧拳头:“在这张床上?”
“你快起来,怎么有我家钥匙?”钟粼松了一口气,穿上外套,神色没了之前的慌张,倒是多了几分笑意。
张致纯:“门没锁啊,我一拉就进来了。”
钟家的大门有点钝,梁予序以为锁上了,这才离开,前去买药。
梁予序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些许,当即命令道:“你下来!”
“钟粼,你救救我,我家里人要我相亲,我不想,要不我娶你好了!”张致纯慢吞吞地下床,十分苦恼。
梁予序闻言,如窜上天的炮仗,立即拽住张致纯的衣襟:“你说什么?”
早上,钟粼已经从黄宇绚的口中得到这件事,更知道张致纯在开玩笑,连忙扯开这俩人。
“他开玩笑的。”
“要打架?”张致纯不解地看着梁予序。
“梁予序放手!”钟粼喝道。
梁予序心里的醋意翻江倒海,几乎将他淹没。他松开了张致纯,将钟粼拉到一边,低声说悄悄话:“你们睡一张床?”
“我跟他只是朋友关系。”钟粼解释道。
“睡一张床的关系?”梁予序怒火早已隐藏不住。
“你别无理取闹,我们只是发小。”钟粼如实地回答。
可梁予序不信这个回答,这俩人刚刚明明在床上抱着,以前钟粼在床上只抱他的。
肯定是因为他最近生病,满足不了钟粼,钟粼才会让这黑皮男来家里,趁着他去买药的功夫,做这种银荡的事,当他是死了吗?
这群男人总是光明正大地在他眼皮底下搞小动作,他无法忍受。
无论如何,他必须把张致纯赶走。
钟粼喝了杯感冒冲剂,计划傍晚去高铁站接单,这个时间应该能赚个百来块钱。
他走到哪儿,张致纯跟到哪儿,梁予序也紧随其上,小星同样跟钟粼身后。四人像极了贪吃蛇,一个接着一个,连成一条线。
“我要出去接个客,你们在家……”
话音刚落,张致纯与梁予序同时往前走一步,而小星撒开脚丫子,跑到门口,抓起鞋子。
小星:“公公出去。”
这俩男人纯粹来添乱的。
小星的鞋子再次左右穿反,但她第一时间不去找钟粼,反而找梁予序求助,急得眉眼横飞。
眼看着梁予序被缠住,张致纯微微挑眉,凑到钟粼身边,低声询问:“钟粼……你不会是弯的吧?”
钟粼目光一闪,与张致纯交换了一个无声的眼神。
向来直得不能再直的张致纯登时目瞪口呆,看看梁予序,再看看钟粼,俯身在钟粼耳边问:“你俩是……什么关系?”
梁予序再也坐不住,语气重了几分:“不是要出门吗?钟粼,快去换衣服。”
“这还出去做什么?”钟粼没好气地挥挥手,说,“不去了。”
一个个跟着他,他的乘客坐哪里?难不成坐他们腿上?
“公公出去!坐车车!”小星已然迫不及待,这几日天天出门,外面世界太精彩,她只想去看看,哪怕吹吹风也好。
钟粼重复道:“不出去。”
小星急得快哭了:“出去。”
“不去。”钟粼的语气格外坚定,严肃地盯着小星。
她明明把鞋子穿好了,但钟粼却说不出去,一时间接受不了,站在梁予序旁边嚎啕大哭。
“妈妈……妈妈……我的妈妈……”那眼泪哗哗地坠落,她擦了擦泪花,张开嘴巴,哇哇大哭。
“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妈妈妈妈……成天就喊妈妈……就你没有妈妈吗?”钟粼的情绪逐渐崩溃,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话好过分。
小星躲在梁予序的身后,捂着嘴巴,哽咽地哭着,那怯懦,不敢哭出声的模样格外让人心疼。
梁予序蹲下身,抱起她,轻抚她的后背:“不哭不哭,叔叔带你在门口走走……”
钟粼气恼不已,走进房间,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他的确说得太过分了,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孩子。有的时候,孩子很单纯,很固执,听不懂大人的话,让他好累。
张致纯从门外探出头,推门而入,倚靠在桌子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跟小孩子置气做什么?她什么都不懂,你也知道的,她打小没妈妈,爸爸又刚进去,就你一个亲人可以依靠。”
“我只是……心里……”不舒服。
钟粼终究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钟粼同学,我得说你几句,一会儿带她出去走走,言传身教,不然罚抄十遍《曾子杀猪》,负榜样是家庭教育的最大短板。”
“知道了,张老师。”钟粼脸色一肃,深吸一口气。
张致纯轻笑着,手放在桌边,不小心动到桌上的两条香烟盒,拿起来一看:“你不是不抽烟吗,怎么还有这么贵的烟,送人?”
“过期了。”
“过期啊?”张致纯微微眯着眼睛,认认真真地摸着条形码,再细看,口中念念有词,“八年前的烟?钟粼,你怎么有……你家超市里的吗?”
钟粼明亮的眸子,以最快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多少束光都没法照亮。他不自觉地垂下脑袋,抠抠手指,分散注意力。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张致纯看到他这颓然的样子,心疼不已,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哑声说:“钟叔钟婶要是知道你总是闷闷不乐,他们该心疼的。人们总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时间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有些伤口终究无法愈合。钟粼,一切不如意都过去了,朝前看吧。”
钟粼紧绷着下颌,抬眸望向张致纯,想开口叫张致纯别说了,这些“都过去了”“好好生活”“往前看”的话,都是毫无作用的话。但对上张致纯的深愁蹙眉,他莫名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