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粼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他环顾四周,并没有旁人,而梁予序正在五十米外的地方望着他。
他向梁予序挥了挥手,飞快地脱掉外套和鞋子,指了指那两个趴在岩石上嚎啕大哭的孩子。
钟粼隐约听到风呼啸而过时,梁予序高声呼喊他名字的声音。时间不等人,再继续拖延下去,那小孩必死无疑。
海水汹涌翻腾,吞噬他的意识。
恍惚间,钟粼好似亲眼目睹父亲跳入海里的矫健身影。
父亲跨过无情的浪潮,剧烈地拍打着水面前行,与海浪斗争,抱住溺水的孩子,拼命往岸边游去。
他奋不顾身,一跃纵入海里。“扑通”一声的落水声,他淹没在海浪声中,海水将钟粼彻底吞噬。
“去喊大人过来。”梁予序见状飞扑而上,跳进海里,挥臂分水前进,游向男孩的方向。
大海辽阔,宛若一场黑色的噩梦,伸出无数只手缠住钟粼的四肢。
他想救人,像父亲那样勇敢,救下一个生命。
父亲,不是罪人,他是孤身的平凡英雄,是暗夜里孑然灼烧的蜡烛。那团闪耀的灵魂,在深海高声呐喊,却无人回应,微光几乎熄灭。
他无次数梦到父亲在海里惨白的样子,无数次想跳进海里,试图拯救父亲,可醒来后,枕巾湿透,只能面对冰冷的现实。
“阿粼,生活总会好起来的。”
“往前看,笑看人生。闯过这次难关,我们一家一起出去旅游。”
“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
“阿粼,往前走吧,人生不会永远悲哀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
“爸……”
一股无形的力量涌上来,他探出水面,死死抓住男孩的手臂。
男孩喝了不少水,四肢无力,紧闭双眼,昏迷不醒。
钟粼拼命往回游去,很不幸的是,体力透支。
一阵海浪翻来,往前游去,他差点呛到水。忽然有人朝他扔来一件拧成麻绳的衣服。
是梁予序!
求生的本能让他一下子抓住衣服。他一手抱住孩子,一手顺着梁予序的力气,往岸边游去。
两人像搁浅的鱼,在浅水海滩上大口大口喘息。时间紧急,他们顾不得休息,因为孩子呛水,昏迷不醒,再拖延命都没了。
钟粼来不及喘过气,趴在孩子的身边,检查孩子的心跳、呼吸与口鼻。
他与梁予序对视一眼,配合默契,为孩子做人工呼吸与心肺复苏。
在两人不懈的努力下,男孩连续吐出几口海水,隐隐有恢复意识的迹象。
钟粼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眼里饱含泪水,却被梁予序撞了个满怀。
“钟粼,你要吓死我吗?”梁予序的语气重了些许,双手到现在还微微发抖。
发抖是吓到的,也是因为生气。
“对不起,我只是……”钟粼抿了抿嘴,拍拍梁予序,“我想不了那么多,对不起。”
“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办?”
“对不起……”钟粼紧紧抱着他,心里像是被梁予序狠狠捏住,酸酸涨涨,那些酸涩转瞬间涌到鼻息,涩然无比。
他再也控制不住,趴在梁予序肩膀上放声大哭,哽咽道:“爸爸救人,我终于救起来了,要是爸爸在,我也在,我们也能救起来……爸爸就能活下来的……”
梁予序哪里还舍得责怪他擅自下水救人,轻轻地拍拍他的后背,“钟粼,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爸爸是真正的英雄,你也是英雄。他在天堂会安息,会表扬你,你也放过自己吧,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爸……对不起……”钟粼紧紧抱住梁予序,这么多年的委屈与困惑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两个男孩带来了一群大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跑来沙滩位置。
钟粼抓起地上的衣服,与梁予序搀扶,走向另一条路。眼泪止不住落下,他一边走,一边喊着爸爸。
钟粼似乎明白了父亲。
若是他遇到林夕敏,遇到溺水的孩子,他能袖手旁观吗?
他做不到置之不理,做不到当袖手旁观的看客,正如当年的父亲那样奋不顾身,从未想过后果,只觉是力所能及。
他曾经恨透父亲的多管闲事与善良,却活成了父亲的样子。
第66章 全文完结
钟粼蹲在墓前,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淮山甜汤放在母亲的墓前,为父亲和哥哥斟上一杯酒。
蒋志恒和林前海都被判处了十年有期徒刑,两家赔偿钟家的费用仅仅只有五十来万,钟粼准备上诉。
听闻林家把刚购买的房子出售在中介处,林鸣浩与林旭敏打算离开锦城。
这阵子,多亏了梁予序的好友方竟遥以及他的粉丝,才能扳倒蒋志恒。
钟粼确实利用了他们,因此他写了一段感谢的信息发给方竟遥,而方竟遥只回了“恭喜”两个字。
此外,钟粼也感谢这阵子网友们的关心,决定将结局告诉关注这件事的粉丝,并说出父亲救人的事。
他希望人们记得父亲的善举,尤其锦城的人们。
哪怕很多人早已不记得父亲。
在王竟的帮助下,他将父亲救人的相关事件,编辑成视频,发在网上。
很多网友纷纷私信,安慰他,其中夹杂了很多谩骂黄*、陈*的话,让钟粼不能放过他们。
黄朝阳几乎废了,只剩下陈秀娟母子。
那天他看到陈秀娟打架时,撩起的袖子下全是伤口。
应该是被黄朝阳家暴的伤口。
钟粼后来问过墓园保安,才知每月初一十五,陈秀娟总是跛着脚,拉着傻儿子,一起前来祭拜父亲。
他想心狠手辣一点,去陈秀娟家找麻烦。
昨日午后,他看到黄辉辉坐在门口,嘴里淌着哈喇子,被其他孩子们欺负。他冷着眼看孩子们欺负黄辉辉。
黄辉辉边嚎啕大哭,边喊着妈妈。
陈秀娟面色蜡黄,满身大汗,挑着蔬菜担子,急忙跑来,赶走那些小孩。
她抓起一条毛巾擦拭黄辉辉的鼻涕,哄道:“下次不要等我回来了,乖乖在家里看电视。”
黄辉辉抽噎了一下,任由陈秀娟擦拭鼻子,隔了很久,才含糊不清地说:“卖菜。”
“菜市场那么热,你在家看电视啊……”
……
至于黄朝阳,听闻还躺在病床上,暂时动弹不得。陈秀娟不仅要看管黄辉辉,还要伺候卧病在床的黄朝阳。
一个跛脚,一个智力低下,钟粼对这母子下不去手。
“爸,我没用。”钟粼朝地上倒了一杯酒,跪在父亲面前。
“交给圣杯吧,爸,你要是同意我对陈秀娟母子报仇,你给我个提醒。”
他神色肃穆,额头微低,双手捧起两个茭杯,高举在眉心处,朝地上一掷。两个茭杯在地面上跳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个茭杯显示出二阳面,即两面均为平面,又叫笑杯,代表着主意未定,再请示。
钟粼再次掷圣杯,第二次,依旧是笑杯。他又投掷了一下,第三次是阴杯,代表不行。
梁予序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钟粼站起身,这才靠近钟粼,好奇地问道:“决定好了吗?”
“就这样吧,黄朝阳,陈秀娟两人要是不离婚,光是黄朝阳的伤,就能拖累陈秀娟一人。”
梁予序不解:“他们可以离婚吧。”
钟粼再次缓缓倒下一杯酒,“不会的,锦城的女人规矩老实,哪怕日子再过不下去,她们只想着为了家庭忍声吞气。”
“爸,妈,哥哥,我又要走了,我会经常想你们的。”
梁予序:“我收拾收拾,你先休息。”
“我是说,跟你走,回京都。”
梁予序一听,“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爸妈,大舅子,我会照顾好钟粼的。”
钟粼笑了一声,跪在梁予序身边,握紧梁予序的手,“爸妈,希望你们祝福我。”
梁予序回握住钟粼的手,言语激动:“我一定会护住钟粼,不让他做傻事。如果食言,你们大可以拉我下去。”
钟粼赶忙抬手挡住他的嘴巴,“不许乱说。”
梁予序无比坚定地宣布道:“我不怕爸妈找我,因为你们也是我的家人。”
钟粼眼眶红了一圈,靠在梁予序的肩膀上。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撒在灰冷的墓碑上,仿佛镀了一层温柔的金光。这是梦里的光景,虚幻而不真实。
他一直在灰暗的世界穿梭,躲在黑色的深涡里挣扎,不知何时,天空却忽然留下一抹明艳的彩色。
他想,应该是梁予序回到他身边的某一天,某一刻,某一秒吧。
*
九月,酷暑天气热得烦人。钟粼却在开学之际,回到学校复学,打算修完当初没完成的课程。
钟粼大学学的是智能科学。那时候智能科学专业尚未兴起,算是个新兴专业。谁知时过境迁,这个行业人才辈出,为很多人看好。
但他早已经将那些知识忘得一干二净,于是在跟着梁予序回到京都市后,便着手于温习大学专业知识。
梁予序则是回到梁氏集团工作,时常早出晚归,周末才能好好陪他出去玩一下。
梁妈妈早听闻梁予序将钟粼带回京都,并将钟粼藏在某处小区,任何人都不给见。
金屋藏娇!
但这都难不倒梁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