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灼凑近, 往周归与脸上小口小口吹气,一边吹, 一边用湿毛巾在他脸上轻点。
挨打的人面无表情,看着他被打的人反而哭得停不下来。
周归与的心渐渐平静,甚至因为梁星灼边哭边给他敷脸吹气的样子笑了笑。
“……笑什么?”
梁星灼吸吸鼻子,用袖子擦了把眼泪,担忧他哥是不是已经气疯了。
周归与抬手帮他抹去没擦干净的眼泪,指腹摩梭几下,上面的泪水便蒸发了。
“你哭什么?”周归与不答反问。
“我难过。”梁星灼给毛巾换了个面,把更冷的那边贴在周归与脸上,“再怎么也不能动手打人……下手还这么重……”
说着说着梁星灼的眼泪又下来了。
“明明是他们先逼你的,每年都这样,知道你会不高兴还是要这么做……大周也是个傻逼,你爷爷怎么不打他反而打你!你做错什么了!”
越说越哭,梁星灼擦眼泪的速度赶不上流眼泪的速度,擦两下索性不擦了,由着它流。
骂着骂着又反思上了:“都怪我,我不该冲上去跟大周动手的,是我不对。”
反思着反思着又心疼上了:“可是他说话太难听了,我受不了别人那么说你,谁都不能那么说你……”
周归与又笑,明晃晃的笑意挂在脸上,不像装出来宽他心的。
梁星灼原本哭得正伤心,眼瞅周归与这么笑,害得他也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你还笑!”梁星灼又哭又笑地,毛巾也被周归与的体温烘暖了,他凑合给自己擦了把哭花的脸,擦完周归与还在那里笑。
梁星灼无语了!
“你到底在笑什么,是不是气傻了,怪吓人的别笑了。”梁星灼蹙眉道。
“笑你。”周归与抬手给梁星灼理了理被毛巾擦脸的刘海,“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哭包。”
昨晚周归与也这么评价过他。
一些片段在脑中一晃而过,梁星灼立刻脸红耳热,他不太自在地拉开周归与的手,低眉道:“……我才不是。”
接着起身:“我去洗一下毛巾,都不凉了。”
周归与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等梁星灼回过神时已经在周归与怀里了。
突然贴这么近,梁星灼的脸更红了,他感觉难为情,本能推开周归与,结果却被周归与抱得更紧。
“别动。”
周归与的脸埋在梁星灼的肩上,呼吸和说话的气息扑在梁星灼的锁骨,往上也往下蔓延。
“让我抱会儿。”
周归与声音沉沉的,声带振动,喉结周围好似石子入水,在水面泛起波纹,梁星灼脖颈间的肌肤被波纹轻拂,一寸一寸,都没有逃脱。
梁星灼的心脏跳得又快又重,耳膜像是鼓面,正在被心跳声敲打。
他不确定周归与会不会听见,他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个。
梁星灼回抱住周归与,学他平时安抚自己那样,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无声表达,难过没关系,有我在你身边。
“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周归与抱着他问。
梁星灼“嗯”了一声,也说:“你爷爷更吓人。”
周忠惟在梁星灼记忆里一直是个慈祥和蔼的人,杨佩书性格要泼辣一些,爱絮叨,容易上火。
没想到今天更激动的人是周忠惟,激动到甚至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扇了亲孙子一耳光,全然不顾自己和周归与的颜面。
周归与轻呵一声,淡声:“如果我说这个反应在我意料之中,你信吗?”
梁星灼微怔。
意料之中?
他反应了几秒,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故意的?故意在那个节骨眼说自己……”是同性恋。
“嗯。”周归与顿了顿,补充,“机会难得,正好试探试探他们的底线。”
梁星灼挺腰坐直,拉开两人的距离,正色问:“试探底线?”
周归与情绪似乎也好一些了,没有拉着他还要抱,松开梁星灼,说:“想试试他们对同性恋的接受度有多少。”
梁星灼:“有多少?”
周归与自嘲着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巴掌印:“你觉得呢?”
梁星灼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接受度大概是0吧,后面连小数点都没有。
周归与看梁星灼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心里有数了,没回答只是不想打击自己。
“是0。”
周归与替梁星灼回答了,抽走他手里的毛巾站起来,语气和表情都似寻常:“没什么,这也在我意料之中。”
他抬步往卫生间走,一边说:“我没事了,不用担心,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回家。”
梁星灼追上去,跟他确认:“我们真的要回沽南啊?今天可是大年初一€€……”
周归与把毛巾搓了搓,拧干,挂在杆子上。
“你不想回吗?”周归与拧开水龙头洗手,在镜子里看身后的梁星灼。
梁星灼摇摇头:“没不想,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在哪都是过年。”
周归与手上顿了顿,垂眸低笑,倍感雀跃。
梁星灼的直球不知道接多少次,每次都像是在他心里放一次烟火,噼里啪啦,明亮灿烂。
“那不就得了。”周归与关上水龙头,用墙上挂的擦手巾擦了擦手。
梁星灼犹犹豫豫:“我是无所谓,可是你……他们是你的家人,大年初一回沽南是不是不太好……”
周归与淡声:“是他叫我滚的。”
“也是气话。”梁星灼怕周归与不高兴,往回找补,“我没有帮他们说话不理解你的意思,我是怕你现在不冷静,做了决定会后悔。”
梁星灼上前握住周归与的手:“总之我跟你是一边的,你留我就留,你走我跟你走。”
周归与反握住他的手,果断地说:“那就跟我走。”
梁星灼沉默了几秒,也不再犹豫,点头说:“好。”
两人分头收拾。
吃饭前放进洗衣机的衣服已经洗完了,没怎么烘干,周归与找了个袋子一并装上,等回沽南再洗一次。
梁星灼把拿出来的生活用品归类放好。
才住一晚,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没完全拿出来,没几分钟就收拾完毕。
往年过完年回沽南,吃的用的要塞满后备箱,今年难得,来的时候怎么来,走的时候后备箱比来时还空,因为年货卸下了。
车停在后院,从电梯出来不用经过客厅。
不过行李箱滚轮的声音还是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在楼上房间停留的半个多小时,别墅里的亲戚已经走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平时走动频繁的,俗称自己人。
今天这事儿有一大半是双胞胎挑起来的,他们一家还在,但是理亏,全都龟缩不敢再吭声。
周忠惟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也不可能拉下脸过来挽留。
最后还是杨佩书和舅婆舅公过来留人。
周归与冷着一张脸,一看就是不好啃的硬骨头,他们专挑梁星灼这个软柿子下手。
这时候不是自家孩子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梁星灼跟周家人拉不下来脸,场面再难看言语间也总留有余地。
“星星,好孩子,快劝劝你哥,大过年的别使性子的。”
舅婆扯住梁星灼握着的行李箱拉杆,往自己这边带。
梁星灼不好跟她在这里上演拔河,只能握着不松手,没使大劲儿,脸上干笑敷衍:“我劝过了……”
舅婆:“你再劝劝嘛!你哥平时多疼你呀,你也不想看他大过年跟亲爷爷搞得跟仇人一样吧。”
舅公:“你哥最听你的,舅公教你,你就说你一定要留下来过年,我看这臭小子能不能撇下你一个人回沽南去!”
杨佩书:“星星,你周爷爷年纪大了,刚才动手是他不对,可他说的都是气话,你们哪能捡着他的气话照办哪,快劝劝你哥,你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奶奶知道的。”
梁星灼被三个人话里话外带的情感绑架意味牢牢捆死,为难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已然变成如果他还不当场跟周归与站在对立面,帮着他们劝周归与留下来,他就变成了今天这场闹剧的元凶。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哥最疼你,最听你的话,你真为你哥着想,你就按我们说的做。
忽然之间这么一顶高帽扣过来,梁星灼哪里戴得住,顿时手足无措站在那里,嘴唇微张,脑子里过一句话否认一句,全都不合时宜,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两全。
舅婆还在使劲扯他的行李箱,梁星灼收着劲儿,拉扯之间渐渐落入下风。
眼看行李箱就要被她扯走……
忽然,梁星灼感觉往外扯的那股劲儿消失了。
他低头看去。
周归与的手也握住了行李箱拉杆,梁星灼不敢用的劲儿,周归与用了,行李箱被生生扯回他们这边,以一种强硬的方式。
舅婆没料到周归与会插手,她整个人都顺着行李箱的拉力往前带了带,手里抓了一把空气。
周归与松手,拍拍梁星灼的背,然后轻推他一把。
通往后院停车场的门就在他们身后。
“去车上等我。”周归与把车钥匙放在梁星灼手心。
捆在梁星灼身上令他窒息的枷锁就这么被周归与解开了,他被周归与放置在安全区。
唯独在周归与面前,他可以不被要求懂事乖顺。
周归与说他是自由的,周归与也给他自由。
做自己的自由。
酸意和暖意同时将梁星灼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