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太漂亮,叫人想起每次叫出她名字的时候,最后个音节不发音,舌尖轻弹齿后,像是自带某种缱绻。
温泽念一身正装制服很适合这样的场合,桌上一尊黑沉铜制象雕也在为她今日职权添砖加瓦。她两边手肘撑在桌面,方便交叠的手掌撑住下巴,对孟宁说:“解释一下吧。”
眸光下垂,纤长的睫毛指往桌面。
那里一张信笺,印着C酒店的标志。温泽念的谈话好正式,还把孟宁的辞职信给打印出来了。
孟宁背手站着不动,温泽念叹了口气,叫她:“坐。”
她仍站着,温泽念站起来绕到她身边,看她一眼,在温泽念瞧上去像要伸手来摁她的肩时,她还是自己坐下了。
温泽念也没回自己座位,半倚坐在办公桌上,从口袋里掏出了盒烟出来,抽出一支,想起什么似的又叹了口气:“把打火机忘在你家后,我就再也没抽过烟了。”
“我打火机呢?”
孟宁面不改色:“不知道,没瞧见。”
她又看孟宁一眼,烟夹在指间,暂且没抽,扭着腰把桌上打印着孟宁辞职信的那张纸拿过来,叹了见面以后的第三口气:“你什么意思啊?孟宁。”
第22章
孟宁笑了声:“我什么意思, 辞职信上不是写得很清楚了吗?”
她敢说,温泽念还真就敢对着那张纸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因工作与个人未来计划产生冲突,故不得不向酒店提请辞职。”
孟宁盯着眼前温泽念的座牌, Gwyneth的首字母G最后一笔无限拖长, 使之看上去像个优美的音符。
温泽念就倚着桌面半站半靠的在她身边, 她要是偏一偏眼尾,就能看到温泽念那稍微交叠的双腿裹着玻璃丝袜,纤长的双腿似微微泛光。
温泽念忽地凑前,惊得她往后一缩。
温泽念唇间含着那支烟,含糊不清的对她说:“你打火机呢?给我把烟点了。”唇瓣一动, 大地色系的口红就印在烟嘴上, 留下浅淡的唇纹,像玫瑰瓣。
孟宁只好掏出打火机, 擦燃火石, 温泽念微微勾着自己的天鹅颈, 办公室没风,但她还是习惯性半曲着手护着那火苗,若有个更远端的视角,或许会觉得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似的。
可温泽念点燃烟后,又打直了腰,跟她拉开了距离。
其实她想问,还能在办公室抽烟啊?
可又一想, 就冲温泽念空降这段时间以来她听说的“丰功伟绩”,也许温泽念想在这间办公室里跑马都成。
一时之间很安静,只有烟丝微微灼烧的声音。温泽念办公室的百叶帘拉起一半, 露出窗外的绿色乔木和金橘色美人蕉。
温泽念问:“你个人未来有什么计划?”
孟宁本想说,我个人未来有什么计划, 一定要跟酒店汇报么?可她转念一想,若此时跟她对话的不是温泽念,她还会这样说么?
于是老老实实答:“旅行。”
温泽念站起来,绕回那张办公桌的另一端去。细高跟鞋在地面一碰,嗑哒哒的,金属腰链反射窗外的阳光,晃着人的眼,吸引着人的注意力往那细腰上落。
温泽念坐回她的办公椅上,端详了孟宁一眼。
孟宁有些不自在,往后缩,可椅子就那么大空间。她总觉得温泽念那样的视线像要把人看穿似的。
温泽念问:“你抽烟么?”
“啊?”
温泽念跟她谈话的节奏总是莫名其妙的,让她总觉得跟不上。可温泽念当真掏出烟盒,半抽出一支递到她面前。
温泽念抽一款女士烟,国外的牌子,国内倒也能买得到,但孟宁从没抽过。为什么呢?孟宁反思了一下,价钱是一方面,还有那烟细细一支,从烟卷到烟嘴通体都是白色,夹在指间稍一用力,脆弱得像要折断似的。
明明只是一支烟,怎么可以美丽到脆弱的地步。
可那支烟夹在温泽念的指间就很恰如其分,因为那手指也是一样的修长而纤白。孟宁明明盯着烟盒,看那烟盒上的标志仿若组成一个无限的符号,可她眼神忍不住往更后方飘。
温泽念夹烟的那只手靠在桌沿,正装制服的袖口勒出个浅浅好看的褶,她细白的手腕从衬衫袖口透出来,缭绕的烟雾从她指间飘出,在清晨的阳光里,手指细而不透骨节,皮肤好似半透,手背上一点点血管的颜色往指根攀援。
连博物馆里最矜贵的古希腊雕塑,都没有这般好看。
因为雕塑是死的,这只手是活的。
它的脉搏可以与你的心跳同步,可以随你的热切变暖,随你的推拒变冷,生动得让人的睫毛跟着心尖一起悠悠的颤。
诶等一下,她不是1么?
盯着人家的手瞧做什么?还出神。
可她出神的反应引来温泽念发出轻轻的气音,她推测温泽念应是在笑。可当她抬眸,那抹笑意就像滑过金橘色美人蕉的阳光一样转瞬即逝了。
只是办公室的气氛好像略松快了些。
温泽念问:“你到底要不要?”
孟宁摇摇头。
她还没昏聩到在管理层的办公室里抽烟。
温泽念不以为意的收回烟盒,自己又抽了口烟,新鲜的润泽的唇纹覆上先前的口红印,像一瓣新鲜的玫瑰落在收藏于书页的干枯玫瑰瓣上。
如梦似幻的海岛上唯一稀缺的花便是玫瑰,亚热带季风区不适合滋养这种娇嫩的花。
温泽念抽着烟跟她闲聊似的:“旅行?去哪里旅行?”
她一晃神差点就着了温泽念的道。
回过神来乖巧笑笑:“还不知道,再计划吧。”
温泽念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好像是说:你装什么乖。
她跟温泽念打太极,温泽念比她还会装模作样,又拿起桌上那张打印着她辞职信的信笺。
这让她反复思考自己到底写了什么有价值的词语,还值得打印在这印了C酒店标志的特种纸上。她听同事说过,这信笺一张就要价不菲,染着淡淡的香。
温泽念说:“我考虑一下吧。”
孟宁欲言又止。
温泽念看上去像位宽和的领导:“你说。”
“我听人说,救生队要裁掉两个人。”
温泽念:“你听谁说的?”
孟宁一噎。
温泽念的办公桌上有一只小小的水晶烟灰缸,透亮,此时被她拖到手边,纤指一点,烧尽的银灰簌簌而下,像一场雪。
温泽念不看她看着自己点落的烟灰:“以后真要想听说这种事,不如来听我说,我才是一手消息。”
这句话乍听上去公事公办,其实细一想又透着暧昧。
她一个小小的海滩救生员,何德何能从名誉行政经理这里听到一手消息。
温泽念接着说:“所以不需要你主动来给酒店减负,你辞职的事,我考虑一下。”
孟宁:“我能问个问题么?”
温泽念矜傲的压了压下巴。
“连救生员的职位任免,都需要行政经理过问么?”
温泽念没觉得被冒犯,嘴角浅浅的往上提:“在我优化C酒店期间,我觉得需要我过问的事,都由我过问。”
这句话放到古早霸总文里稍不注意就显得油腻不堪,可从温泽念那张薄唇里吐露不知何故显得恰到好处。
也许她那尖尖的制服衬衫领。也许她那盘发下露出的天鹅一般的颈项。也许她那戴着小小一枚钻石耳钉的有些厚度的耳垂。
这一切都是柔而美的。她偶尔流露出的一点任性的霸道成为其间的装点,冲撞出一种令人迷醉的矛盾感。
谁他妈还管她是不是公私不分。
可说完这句话后温泽念脸色又变得浅淡,好像真只是在谈论一名员工的去留。她转了转夹烟的手腕,眼神又往那快要燃尽的烟蒂上落:“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孟宁还要说什么,她又开口:“等我考虑好,我会通知你。”
孟宁点一下头,站起来。
她是恪守职场礼仪的,走之前还记得替温泽念关上门。
最后回望的一眼是温泽念站在美人蕉盛开的窗前,一只手打横抱在胸前托着另只手肘,小臂立着,指间的烟蒂已变得很短,和她的一点肩线一起,被窗口的阳光吞没。
孟宁最后看了眼温泽念的背影,走了。
******
其实要说她心里很慌,倒也没有。
离职这种事,只要有决心,任何领导其实都拦不住。毕竟你都要走了,升职加薪,也不图这集体再给你什么了,人一旦无所求,瞬间占据谈判制高点。
还没等温泽念找她,她又见了温泽念一次。
温泽念陪几位投资人来海滩,带着冲浪板。现在的投资人早不是刻板印象里的脑满肠肥,其中来自荷兰的那位有巧克力一样的六块腹肌,看起来是冲浪的一把好手,而C酒店的海域与世界顶级相较也不遑多让。
温泽念倒是穿着规整的制服,在海滩上与他们交谈了几句。
她与人谈事时总是神色很淡,没什么讨好的意味。那时孟宁正当班,坐在€€望台上远远的往下望,总觉得她的妆甚至都淡了几分。
这让她的性别意味变得很弱,她是站在平等的地位上与这些看似掌握了权力的异性们斡旋。
这莫名让孟宁觉得心情有些畅快。
那群投资人很快下水,孟宁一看那扶板的姿态,就知道不止有着巧克力腹肌的那位,他们个顶个的都是高手。
温泽念抱着双臂站在海滩,今日阳光炽烈,她微微眯着眼,远眺海面的神情没有笑模样。
其实孟宁想问,你不晒么。
炽烈的阳光容易让人脱水,冬天也有中暑的可能。救生队的控制室自然有为游客准备的防晒伞或防晒帽,可此时大庭广众,其他€€望台上端坐着她的队友,她若此时开口问温泽念,是否太有拍马屁的嫌疑。
温泽念本来站在海滩的黄金分割点,抱着手臂左右望了望。
便像孟宁的这处€€望台走来€€€€孟宁这处是离她最近的一处。
好像站到这里躲阴凉。
孟宁的腰背更挺直了些。
春节假期后酒店陡然进入淡季,要到大约一周后散客数才会恢复正常。这会儿海滩上人不多,相对也静,于是温泽念低声骂出的英文孟宁就听得很分明。
温泽念是抱着双臂望着海滩骂的,显然骂的是那群投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