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晓却知道:“孟宁睡眠质量不太好。不过宁啊,今天太晚了你又喝了酒,千万别游泳了听到没?”
孟宁点点头,目送队友们的身影消失后,独自往海面走去。
夜晚的海总让人觉得安全。
大概太幽暗也太浩渺,什么样的故事丢进去,也溅不起一丝多余的水花。
海滩上一只寄居蟹,和孟宁一同醒着,充当唯二的来客。
孟宁脱了鞋袜,往海面的方向走,然后站定,阖上眼。
很快,海浪如她料想的一般拍过来。在温度下降的凉夜里,冰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孟宁感到浪裹着她脚踝,卷起一阵细沙,那痕痒的感觉一路往心里传导。
她退回去拎起鞋袜,去员工淋浴间冲净了脚,整理好自己,方才往酒店的员工电梯走去。
温泽念的行政套房在最上一层,孟宁站在电梯角落,双手插兜,看着红色数字一路跳跃。
直到“叮”一声,像是撞在人心上。
然后金属门缓缓展开,一副抽象画露出来。记得员工手册上介绍过它的灵感来自于美人蕉,孟宁瞧不出来,只觉得一片赤金灼烫着人的眼。
她往走廊尽头的那一间走,长绒地毯柔软得好似要叫人陷落。
走廊壁灯嵌了琉璃,光线柔和得让人放松一切戒备。
可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根金属般的细线,始终吊着她脊椎。
她伸手敲了一下门,很轻,就像温泽念那次来她宿舍敲门时一样。
可行政套房那么大,怎会听得到这样的节律。
她瞟了眼门铃,并不欲摁。手伸进口袋,要拨开打火机的掩挡,才能顺利把房卡抽出来。
低暗的“滴”一声,绿灯一闪,门锁嗑嗒一声微响解开。
简直像打开了什么潘多拉魔盒。
孟宁推门进去,没想到撞入眼帘是一片黑。
不是全然的黑,只是屋里没灯,客厅、卧室、浴室都静悄悄的,显然没人在。唯一的光源是外面的路灯,温泽念房间露台的窗扉总是大开,让亚热带温润的季候风拂进来,那月白色的薄纱帘一路往沙发的方向飞。
而沙发正对的露台外,海浪拍岸,墨色丝绒般的夜空上缀着轮弯月。
温泽念还没回来,好似上天给了孟宁一个逃离的机会。
可孟宁奢侈的浪费掉了,她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她抱着膝盖想了很多事。
想十多岁时住过的那条鹤城长巷。
想南来海岛时的那节绿皮火车。
想重逢温泽念的第一面,那女人美得像一个梦。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夜色模糊了所有的时间线。直到门边又传来“滴”的一声,门被推开,带起走廊里的一丝光亮倏又消失。
温泽念变成了一个淡色的影子,一片氤氲的香。
她没料想屋里有人,把手包随意的扔到玄关桌上,一边踢掉高跟鞋一边往里走,好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扭着头去摘一边耳上的耳钉。
孟宁的双眼已经完全适应黑暗了,所以能瞧见温泽念微微蹙着眉,好似有些不耐烦。
摘耳钉有什么可不耐烦的。大概美人脾气总是大的。
她该出声唤一下温泽念的,可长久的坐在这里好似让她失却了语言功能,她只是看着温泽念不耐烦的去对付那只钻石耳钉,唇边勾出一抹笑。
所以温泽念向沙发望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是这般情景€€€€
姿容清绮的年轻女人坐在沙发上,那放置沙发的凹陷设置使之看上去像一片盛满了月光的池。年轻女人沐浴在那样的一片月光里,却更干净也更明亮。
双手抚着膝头,在她望过去的一瞬捏紧。
温泽念暂停了摘耳钉的动作,走过去。她踢掉了高跟鞋,这会儿光脚踩在地毯上,裙摆曳下来扫着地毯长绒,沙沙沙的。
酒店装修多用黑柚木作为贯穿的视觉符号,她走到一根立柱边便停,倚在上面,望着孟宁。
孟宁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紧张,可唇角的笑意未褪,杂糅出一种特别的神情。
月光说不上消解了她的清冷还是烘托了她的清冷,让人想要走过去,先不吻,抚一抚她的唇。
然而这一切只发生在温泽念的脑海里,事实上她只是倚着立柱,没有任何动作。右耳摘下的耳钉蜷在她掌心,硬度高,微微硌着掌纹。
孟宁望着温泽念。
黑色挂脖款的礼服令她看上去像一份夜晚的礼物。可她的五官似酒浓醇,不笑的时候总带三分倨傲,不知何人敢不知天高地厚的伸手绕过她天鹅般的颈项,去轻轻那一拉。
她的晚礼服后摆拖长,坠在身后像鱼尾。前摆却撩起些,露出她踢掉高跟鞋的纤细脚踝。
月光洒满脚背。
或许温泽念这样的存在就是人鱼。本以为只存在于人们瑰丽的想象中,有朝一日真从海底浮上来,引诱水手自甘丢却性命投海时,没有任何实质动作,只凭一把媚惑的嗓音。
温泽念更高明,她话都不说,只站在一片月光里,用那样的眼神瞧着孟宁。
孟宁:“你说可以帮我。”
温泽念头往立柱边靠了靠,不知她后来又喝了多少,这令她姿态看上去更慵懒了些:“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孟宁奇了:“你问我?”
温泽念微扬着唇。那笑容不轻浮,她连逗人时都有种沉着的优容。
孟宁定了定神:“我想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告诉我,那晚我在你房间过夜,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噢。”温泽念点点头,走过来坐在沙发边,与她隔着段距离。微一偏头,开始摘左耳的钻石耳钉。孟宁微挑着一点眼尾,看着她动作。
直到她把两枚钻石耳钉很随意的丢在黑曜石色的矮几上,轻轻磕出两声响。
问孟宁:“向人提问的时候,怎么不看人?”
“还是说,不敢看我?”
“没那回事。”孟宁慢吞吞的说,转向温泽念。
温泽念好似满意的压了压下颌:“我是可以告诉你。”
“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很乖,很老实,像只醉了酒的小猫。”
“所以如果你是来问这样一个答案的话,你可以走了。”
“哦,好。”孟宁站起来。
也许坐得太久,她膝盖都变得不太灵光,走路的姿势别别扭扭的。
身后沙发一声轻响。
她可以想象,那是温泽念一只手肘倚在了沙发背上,像浮在一片月光上,扭过腰来望着她背影。
休息室的一幕重演。
要等她走过一步两步三步,正要迈第四步的时候,温泽念的声音才在她身后响起:
“可是,你想走么?”
******
温泽念只说了这么句,便站起来向卧室走去。
孟宁没回头也没停步,一直走到玄关,伸手便要搭上那黄铜色的门把手。
指尖悬在半空,滞了一瞬。
她缓缓回头,客厅里已经空了。只剩露台洒进的月光,风抚着薄纱轻扬,矮几上剩两枚温泽念的钻石耳钉,一切都静谧而美好得像个绮丽的梦。
C酒店行政套房的设计很特别,一切房间并非实打实的墙面隔开,活用屏风与叠嶂手法造出一种灵动的美。
比如她站在这里,还能望见卧室方向淡紫的薄纱床幔,像一阵玫瑰雾,风一吹,就散了。
梦是最易迷惑人的。
孟宁收了手,往卧室方向走去。
温泽念方才一路懒得开灯,直到这时才拧开床头一盏台灯。雪白床品衬着她,像一个跌落的瑰夜。
她正扬起维纳斯雕塑般的手臂去拆脑后的盘发,又引着人的视线往她那天鹅颈上落。
孟宁记得有位导演,最爱拍女人耳后至肩部连接的那段颈线,颂咏那是神迹般的美。
在孟宁每次看温泽念的盘发下露出光洁的后颈时,便心有戚戚。
这时温泽念正在拆盘发,左手托着发髻,右手把细而长的小夹拆出来,随意扔在床头柜上。
她看向孟宁的眼神懒怠怠的,也没招呼她,一直到床头柜聚了六个小夹后,她又掀起点染了薄绯的眼皮:“剩最后一个了。”
孟宁反应过来,她在说那盘发的小夹。
她问孟宁:“你要来拆么?”
******
孟宁走过去。
温泽念的盘发与她不一样,她总是用一根皮筋绾在脑后了事,温泽念则要精致而繁复的多,这让那发髻适配于每日干练的正装制服,也适配于这风情撩人的晚礼服。
孟宁站在温泽念面前有些不知所措,温泽念左手托着发髻,右手来拖孟宁的手。
在她柔软的掌心轻捏了一下,手往下滑,握住她指尖,拎着她的手绕到自己颈后。
孟宁第一次抚到那乌发,蓬松而浓密,古人说“雾鬓云鬟”,真要见到了才知这是怎样绮丽的形容。她的手指插进去,缎子般的丝滑,大概在海岛住久了,又有种凉感的润泽。
温泽念的头发美,颈项美,难怪她是盘发最好看的人。
这是孟宁心里坚定不移的想法。
她的纤指在温泽念的发丝里游走,寻到那金属的小夹,与温泽念柔腻的发冲撞出很不一样的质感,温泽念轻轻“嗯”了声,像默许,像鼓励。
孟宁指尖稍稍加力,把那小夹抽了出来。
温泽念的左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松开。
孟宁愣了。
据说一切科学的证伪,都是一个新的真理推翻了过去所谓的真理。
孟宁在心中那句“温泽念是盘发最好看的人”后打了个大大的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