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去抚温泽念的侧脸:“好乖。”
她像温泽念夸奖她一样夸奖温泽念。
温泽念的妆容那样矜贵,一身华贵丝缎的晚礼服似浓夜流淌,可温泽念微微阖上眼,在她掌心里轻蹭了下。
她缩回手:“今晚,要梦到我。”
温泽念微动了动腿:“我想,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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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宁走出酒店主楼后,却没回宿舍,一路往海岸线走去。
有时她会坐在礁岩,可今晚她挑了块沙滩,直接抱膝坐了下去。
在不涨潮的时候,这是她更喜欢的姿势。好像她与海面平齐,她的一半魂灵藏在海面以下,谁都看不到她,连她自己都看不到。
她想着温泽念方才的那句话:“她才十七岁。”
梦里很好。梦里一切都安全。梦里温泽念会给她一个承诺,谁都不可能成为她的威胁。
她吹了阵海风。
天已入春,在亚热带季风区再想感受凉意,非得像她这样深夜独坐在海滩。手机掏出来握在手里,竟觉得手指染了潮湿又吹了凉风,微微发僵。
打字的姿势也不那么灵巧。
C酒店的WiFi全域覆盖,包括她们的宿舍。唯独这片海滩,风一吹浪一卷,WiFi时断时续。她索性关了无线局域网,用自己的4G。
她搜巴黎的C酒店。
又是和C海岛截然不一样的风情。在一片繁复建筑中反而着力凸显简洁,高大的大理石立柱几乎有古希腊神庙般的庄重。
那里是巴黎,巴黎还有什么。
有好吃的羊角面包和法棍。有穿条纹海魂衫的法式风情美人用很苏的口音说Bonjour。有路边墨色铸铁的长椅,坐在上面的人会念“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颗星”这样的诗句。
再后来。
再后来十七岁的少女会长大。跟着温泽念飞往威尼斯飞往布拉格再飞往阿姆斯特丹。温泽念在前两段感情中不知遭遇了怎样的挫败,她说自己爱累了,所以她有可能等到少女长成也可能不等,她的生活本身就像一场梦,总会有合适的人出现在那些地球最美丽的城市里给她送一捧路易十四玫瑰。
等到那时候,孟宁又会在哪里呢。
孟宁笑笑,把手机收起来装回口袋。
第二天一早打开宿舍门,门口有个信封,还有一只细长的玻璃瓶,透出里面的液体呈淡却瑰丽的粉色调。
孟宁打开信封,里面除了昨夜的那页科幻故事,还有一张小卡片。展开来是温泽念隽逸的字迹:“玫瑰早开,到酿玫瑰露的季节了。以及,昨晚有梦到你。€€€€G”
孟宁收起卡片。祁晓问:“这是什么?”
“玫瑰露。”
“对喔!到酒店酿玫瑰露的季节了。”
C酒店有一片玫瑰花棚。不供人观赏,只借着C海岛特殊的气候养比其他地方都早开的玫瑰。C酒店除了巧克力是一绝,再来有名的便是这每年头酿的玫瑰露。
酒店创始人是位浪漫的人,后来酒店的一些规章大抵也沿袭了他的做派。譬如当棚内第一批玫瑰盛开时,无论几点,都要趁最新鲜采摘下来,酿出清甜的玫瑰露。
后来这好像成为了某种吉利的征兆,预示着酒店繁花似锦又一年。所以每年头酿玫瑰露时,管理层都要在场,互相举杯庆贺。
孟宁不知C酒店养什么玫瑰,但往年的确听说,玫瑰并不循一般的开花规律,有时凌晨盛开,好像打扮好了要赴舞会的名伶,等不及熹微的第一缕阳光对她伸手相邀。
所以温泽念大概是半夜被折腾起来,去等那头酿的玫瑰露。
后来不知温泽念有没有回房补觉,总之无论她去往任何地方,她都在路上绕道来了趟孟宁宿舍,留下一瓶玫瑰露,那时夜色还浓,可走廊微弱的夜灯经玻瓶反射,也许会像晨光一样流淌过穿高跟鞋的脚背。
祁晓直咂嘴:“要不要浪漫成这样子?让真情侣怎么活?”
“这是你现在该担心的问题么?”孟宁转身回房:“我把东西拿进去就来,先陪你去海滩热会儿身,毕竟今天体测,你要是不能通过,就没法留下来了。”
祁晓哀嚎一声:“我真的好紧张!”
孟宁把信封收进抽屉,玫瑰露瓶放在桌上。本欲离开,回眸看了眼,旋开瓶盖,轻轻抿一口。
尔后才重新盖好,匆匆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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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海滩早来的人不少。
毕竟这是声名在外的C酒店,就算救生员薪水不高,可是在这工作的经历总可以在简历添上一笔,所以每年一次的大型体测,标准定的并不低。
并不是人人有把握。
孟宁换好长袖泳衣带祁晓热身,因待会儿有救援冲刺模拟,所以所有人都是泳衣状态。
“宁啊。”祁晓哆哆嗦嗦压着腿:“要是我今天不幸交代在这……”
孟宁安慰她:“一份工作而已。”
“不是工作!是梦!梦!”祁晓斩钉截铁:“我不想离开C酒店!”
她本来猜测温泽念会不会到场观摩,这会令她更紧张。
不过温泽念没有,到场的是副总,和队长一起宣读那些人人早已知道的规章和标准。
然后救生员们在起跑线一字排开。孟宁与祁晓相邻,轻声提醒:“别走神,起跑很关键。”
“嗯嗯。”祁晓左腿微曲右腿向后蹬地,紧紧盯着眼前的海滩。
一声哨响。
“喂!” 祁晓身边的孟宁箭一般冲了出去,祁晓被她带动,跟在她身后。
每次祁晓看孟宁跑步或游泳的时候,都有同一种感觉。孟宁像一支箭矢,破开空气或劈开海浪,但她的目的不为向前,她像是想要融化。
融化在风里,或者融化在海里。
祁晓深谙找一个目标的重要性,在一众救生员中直直瞄着孟宁,只要不被孟宁甩开太远,她就有希望达标。
孟宁这段时间陪她训练起了效果,她累到不行,手和脚却并没失控。视线越来越模糊,到后来,她只听到自己吭哧吭哧的喘息,只看到孟宁后颈那被泳衣掩去一半的黑色曼陀罗纹身。
孟宁并不知道温泽念是什么时候来海滩的。
她喜欢跑步,或者游泳,因为身体的极度消耗下能带来一种类似忘我的境界。没有自我,没有魂识,没有悲喜,只剩扑通扑通的心跳独木难支,又能维持多久。
终点线设在海滩边缘,标志旗的旗杆被浅浅的浪不停卷过。最后一段自由泳冲刺模拟救援实况,是最耗体力的,孟宁第一个从海浪中起身,伸手去触那面旗,队长在一旁掐下秒表,嘱人记录时长。
单论体能或技术,救生员之间的差别并不大,但没人像孟宁那么拼。
所以温泽念站在海岸高出一块的礁岩上,脚下是经年海浪拍出的嶙峋,望见海里其他人跟孟宁还隔着段距离。本是激烈比拼的体测,偏这一瞬,只有孟宁独自站在海滩往海面远眺,那颀长到单薄的身影竟显出孤孑。
像手执长剑的年轻女将军,一路厮杀染血,站在终于空无一人的战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此时映出夕阳般的苍凉,洒在她的睫毛她的面庞她紧闭的唇。
如果她丢开她的长剑,会不会想要有人拥抱她。
孟宁撞线后并没往海滩上走,她站在标志旗边,在冲刺过来的队友间找祁晓的身影。海浪不停拍打着她的小腿,逐渐开始冲刺的同事气喘吁吁路过她身旁。
终于她看到祁晓了。她向来寡言,可此时她站在晨曦里大声喊:“祁晓!坚持住,还有最后五十米!”
祁晓听到了。
手脚发沉,可祁晓咬住牙继续往前游。她是最后一批撞线的,触碰过标志旗后怕阻碍身后队友,勉强往边上多移了几步才噗通一下栽倒在浅浪里。
孟宁伸手去拉她,她躺着伸手,身体却不配合,孟宁被她带着失去重心,努力控制才算跪在海滩上稳住了自己。
祁晓大笑:“我过了么?”
“过了。”孟宁说:“了不起。”
祁晓又一阵笑,躺在晨曦照耀的浅浪里咯咯咯的,孟宁跟着弯唇,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沙,又伸手把祁晓拉起来。
祁晓仍是体力不支,双手撑在膝头长喘了一阵气才直起腰,往海岸线扫视一圈好像骄傲巡查自己终将留下的这片领土,接着一顿,拉拉孟宁。
孟宁随着她视线,这才望见礁石上的温泽念。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她是第一朵绽开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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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体测标准高,反而激发了所有队员的潜能,祁晓倒数第四个撞线,包含她在内,所有队员全部达标。
队长组织所有人列队时,温泽念顺着栈道走到海滩来,低声跟副总交流几句。
她的矜傲体现在她来海滩时,总是沿着栈道穿着高跟鞋。那细而高的鞋跟拉长她小腿的线条,背直直的衬出腰线的纤细,她像随晨光而来的犒赏,奖励这个所有人全数过关的清晨。
晨风拂着她表情很淡,好似一视同仁扫过列队的每一名队员。
她的视线并没有多在孟宁身上停留一秒。但她就是能看到,孟宁湿漉漉的黑色泳衣衬着那雪肌像只海豚,孟宁背手的姿态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孟宁的绾发缀在脑后、一缕散下来的湿发紧贴着纤长颈项。
还有她膝盖上沾着未拍干净的细沙,看上去,像一副小小的地图。
第41章
队长宣读完成绩后, 副总简单讲了两句,又轮到温泽念,她有一种魔力, 看上去略有些傲慢, 可那些鼓励的话被她说得很真诚。
之后队伍解散。
温泽念多留了两秒, 等孟宁和祁晓路过她身边时,她抬手,先是在孟宁肩上有一个很短暂的悬停,尔后才轻轻落到孟宁肩上。
“Good job。”她说。
一片晨曦里两人离得那样近,孟宁微转了转下巴, 几乎可以闻见她指尖飘散的玫瑰味。是因为她今天香水后调里的确有馥郁的保加利亚玫瑰, 还是因为她今晨去酿过那今年第一批次的玫瑰露?
在端着那淡淡浅粉的液体举杯时,她内心祈祷的是什么?
孟宁今早离开宿舍太匆忙, 吞下的那口玫瑰露太囫囵。好像直到这时, 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原来上好的玫瑰是带涩味的, 绕在舌根始终不褪。
温泽念是从来不送花的人。
她只送耳后与指尖的香味,还有当年第一瓶于破晓时分酿出的玫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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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班后,孟宁和祁晓来到员工餐厅,竟看到温泽念和大老板远房侄女也在。
“她叫Alexis。”祁晓永远掌握着第一手八卦情报:“中文名是陈露滋,有些奇怪对吧?”
祁晓闲聊着,孟宁切着鱼排,往温泽念那边瞟了眼。
孟宁会说, 陈露滋是玻璃罐里长大的那种女孩。她看到的世界和孟宁看到的世界也许是一样的,可因为那层玻璃的保护,她可以不设防, 一切都伤害不了她。
只有那样的女孩,才会有明亮恣意的笑, 又想去拉温泽念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