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坐下,温泽念又问:“需要喝点酒么?”
孟宁摇摇头,温泽念道:“我需要,你作陪吧。”
今天她拿方口酒杯,握在手里有种安定感。斟出两杯酒,入口极烈,孟宁皱了一下鼻子。
笑着跟温泽念说:“这样的一杯酒,是不是抵我半个月薪水了?”
温泽念没理她的插科打诨,喝空的酒杯没放下,握在手里手腕轻旋。
孟宁轻声说:“你房间有医药箱么?我帮你处理下脸上的伤口吧。”
“我没事。”温泽念说每句话的语气都淡,把酒杯放回桌面,又给自己斟一杯,抬眸问孟宁:“你还要么?”
孟宁摇摇头。
温泽念端起酒杯,绯色唇印覆在杯沿。这酒太烈,孟宁也不知温泽念今晚有没有吃过东西,忍不住提醒:“少喝点。”
“我需要。”温泽念说:“压一压火气。”
孟宁说:“我也没事。”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没事。”温泽念点点头:“我气的就是这个,孟宁,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没事?”
孟宁一愣。
温泽念又问:“你凭什么不在意自己的感受?”
这好像是两个反问句,不需要人作答的那种。她放下酒杯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今晚想在哪里休息?我这里还是回宿舍?在这里的话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我要工作。”
孟宁想了想:“我回宿舍吧。”
也许温泽念亦认同她回到熟悉环境:“好,我找人送你。”
“不用了。”孟宁赶忙拒绝:“我自己走。”
温泽念抬眸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点头。
她站起来:“那我走了。”
转身后又没忍住回眸:“你别喝酒了。”
温泽念坐在原处,没抬头,只留给她一截白皙的后颈,低低的:“嗯。”
******
孟宁一个人走路回宿舍。
推开门,祁晓正鸵鸟一样在屋里兜圈,看到她一下子蹿过来:“你有没有事?”
员工都有各种群,今晚事件目睹的人不少,看来祁晓已收到消息。
孟宁弯弯唇角:“没事。”
“我想给你发消息。”祁晓说:“又听说你被Gwyneth带走,怕打扰你们。”
“嗯。”孟宁心想,应该先给祁晓发个消息的。她不知祁晓这样在屋里兜了多久,带祁晓回床畔坐下:“她带我去她房间洗澡,换了身衣服,然后我就回来了。”
祁晓点点头:“没事就好,吓死我了。那她呢?”
孟宁顿了下,祁晓举起手机给孟宁看。
有人拍下温泽念带她离开的一幕,不过她披着西装低着头,只被画框纳入小半个侧影。照片主体是温泽念。
温泽念抿着唇,走得很快,所以身形有点高速移动的模糊。不过那张脸拍得清晰,眉黛远山,绯色薄唇。
脸上一道血痕成为奇异装点,令她显得既强大,又脆弱。
孟宁垂眸瞧着那照片。
“这话我本来没想问的。”祁晓坐在她对面说:“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真的喜欢你?”
孟宁抬眸,把手机递还给祁晓。
祁晓接过:“我听说,这项融资黄了。”
“什么时候听说的?”
祁晓报了个时间。
孟宁算了算,那应该是她洗澡的时候,温泽念在外面等她。
“我从没看过Gwyneth发火,好吓人。”
孟宁微低着头,手指摁在床沿,无意识的摩擦。
她今晚问温泽念要不要回去收拾残局,温泽念很淡定,她以为这事总有办法收场。
毕竟温泽念太强了。
可现在祁晓告诉她,融资黄了。
她不是没想过温泽念喜欢她,从发现温泽念只跟她发生过关系开始。
但这没道理。
祁晓帮她分析:“你看你这个人,看着随和,其实挺难接近的吧。任何人想追你,你都直接给拒了。她要是不作出一副不喜欢你的样子,你是不是早跑了?”
是,她是早跑了。
她担不起任何人的喜欢,尤其是温泽念。
祁晓观察她脸色:“你,要不要去找她啊?”
孟宁忖了下:“要。”
祁晓立刻:“去去去,有什么话总得说清楚吧。”
孟宁站起来,往外走。
下过雨的春夜草木馨芬,静谧得可人。孟宁用房卡刷开温泽念的房门,却不知她所面临的生意场上是否腥风血雨。
孟宁走进去。
副客厅里开着灯,但没人。温泽念工作时习惯不好,烟、酒和文件散落一矮几,风一吹,纸页轻飘飘的摇。
孟宁视线顺着那风,往露台望去。
温泽念站在那里,一手扶着淡白大理石围栏,回眸。
孟宁倏然想到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那时年会,她也站在露台的最边沿,一袭黑色晚礼服曳地,身后是与海天相接的沙滩和更远处堆出一抹浅银的浪头。
虽然夜风轻摇着曳动她的裙摆和长发,但她的美仿若让时空静止。像半空中盛开到极致的烟花被凝固,让一瞬的美好永远存续。
那时她戴一张黑色蕾丝假面,这时她眸眼间是精致描摹的浓妆,其实孟宁很难说,温泽念可曾有一刻摘下自己的假面么?
她走过去,看温泽念指间夹一只细白的烟。
风一吹,银白的烟灰随风轻扬。
她薄唇边也是袅袅的烟,问孟宁:“有什么事么?”
孟宁觉得自己大概道行太浅,即便走到离温泽念这么近的距离,她依然嗅不出任何血雨腥风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和身后轻扬的纱帘一样优柔,像梦,没什么俗务需要担心和计较。
但孟宁必须要问:“我听说,融资好像失败了,是真的么?”
她并非自大,但这若真与今晚发生的事有牵连,她是不是能做点什么?或许,去跟Eden道歉?她脑子浆糊着,不知是原则更重要,还是不让温泽念的事业受影响更重要。
或许,在她心里就是后者更重要。
她生怕温泽念既定的人生轨迹,因她有任何细微的偏差。
温泽念问她凭什么不在意自己的感受。
大概,凭她是个马上要离开的人。再过一周,这里都没有孟宁这个人了,需要计较那么多吗?
温泽念瞧她一眼:“我不会说融资失败,因为这是双向选择。”
“今天晚宴之前,我收到精算师发来的风险评估,发现那份合同有漏洞,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终止合同。”
所以今晚的事,恰好变成了温泽念手里的一颗棋么。
她退开小半步,温泽念扭头看她一眼:“回去休息吧。”
那张美丽到漠然的脸上,一道淡淡的血痕衬着雪肌。
孟宁点点头。
“孟宁。”
温泽念叫住正离开的她。
“今晚我需要反复跟精算师通电话,所以才往僻静的地方走。如果今晚的事没被我正好撞见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孟宁还没来得及想过这个问题。
温泽念勾了勾唇角:“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会来救你的。”
叫她什么名字?
温敏?还是温泽念?还是Gwyneth?
大概是后者,她现在强大到,把字母G都变成独属于她一人的代号。还给孟宁的那封辞职信上,签名处她便用蓝紫色墨水签着€€€€“G”。
她以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好像在提醒孟宁别太放心上。可她端立的身姿纤瘦却那样从容,让人情不自禁去相信,她是这一方梦境里的神,叫她一声,她真会从天而降。
从此荆棘王座重新开满蔷薇,巨龙沉睡于永远闭阖的洞穴,她伸手抚一抚你的眼皮,你便会陷入永不醒来的美梦。
相较于温泽念为她不计后果,孟宁更愿意接受温泽念把今晚的突发事件当一颗可利用的棋子。
她一点没生气,安静的跟温泽念说“晚安”,退了出去。
这一次,她把房卡留在了矮几上。
她想,她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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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孟宁以为会有人来问她昨晚的事。
事实上一个都没有。也没有人来善意或不那么善意的调笑:“你凭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C酒店的走向。”
据说那群投资人连夜出岛,昨晚的事连同整场投资谈判一起,如晨露随朝阳蒸发,再没留下一丝痕迹。
温泽念的消息放得恰到好处。她听到有员工在议论听来的“小道消息”,说这次的融资条件有漏洞,被按下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