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里做什么呢。明明还有那么多工作,丢下了跑过来,把两人都逼到这样的地步。
她扫一眼桌上的洋酒瓶,取了只干净杯子,也没招呼左右,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杯酒。
她连倒酒的姿态都好看,从脊背到臀线拉出恰到好处的起伏,好些人视线在她背影上流连。
她其实早已习惯众人的注目。小时候是鄙夷,长大了是艳羡。其实这里面,有很大差别么?都是让人不太畅快的做不得自己。
而她现在就变成了,让孟宁不太畅快的做不得自己的那个人。
她放下酒瓶正欲端起酒杯,一只手伸了过来。
掌心摊开,露出她轻抚过的掌纹,纹路间是两粒剥好的开心果。
视线往上抬,先是淡灰的T恤领子,白皙的脖颈,秀气的下巴,再然后,才是孟宁这么多年都没变过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弯着。
她小时候被这样的视线拯救过,也刺伤过。
现在她为这样的视线心动着,也心痛着。
孟宁笑着问她:“吃不吃?”
音乐那样吵嚷,不太好的音响时而发出刺耳的“呲”一声,人人都在聊天、笑谈,没有人来追问“咦你们之前认识吗?”
没有人来探究她们的过去。
她有点明白孟宁为什么要躲到这样的一片热闹里来了。是不是这样她们就可以,在这样热闹的遮掩下,暂且忘掉她们纠缠不清的过去。
她从孟宁掌心里接过开心果,指尖微颤的,又一次轻抚那掌纹。
她不该这么做的。这一次她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造梦师了,她变成了这没有出路的梦境里的一个小角色,她也彷徨、她也无助,她微颤的指尖露了她的怯。
孟宁还是冲她扬了扬唇,又很快的偏开头去了。
开心果送进嘴,酒不是好酒,后味很涩,冲掉舌根残存的淡淡的甜。
有人提议:“歇够了吧?可以继续玩真心话大冒险了吧?”
温泽念又勾了勾唇角。
她今晚笑得比平素多些,因为总觉得嘲讽。
人什么时候,需要借着游戏才能说真心话了?
孟宁先前参与了么?孟宁说什么真心话了么?她眼尾朝孟宁扫过去,孟宁无论坐在怎样光怪陆离的环境里都显得那样干净,合群的笑着。
温泽念唇角的弧度勾得更甚了些。
好啊,孟宁要玩,那她也玩。
祁晓本来一直在观察温泽念的脸色,看她没有拒绝的意思,应一句:“那来吧。”
温泽念发现孟宁手气很好,几乎没有中招,好似老天都知道孟宁不想说真心话。
倒是几轮下来,温泽念中招了。她语调淡淡的选:“真心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妈呀,气场两米的美女,打扮得还特精英范儿,这该提什么问题好啊?
终于有E人挺身而出:“啊哈哈那什么今晚上月亮挺圆的你有喜欢的人吗?”
噗。
孟宁在心里说。
搞什么啊原来不是她一个人面对温泽念紧张啊。
可别人的紧张和她的紧张不一样。别人是用插科打诨带出真心话,她是用插科打诨藏起真心话。
奋不顾身的E人身边立刻有人搡了她一下:问都问了,问的这是什么纯情小学鸡问题。
可现在这个时代好像就是这样啊。
欢爱比接吻容易。接吻比拥抱容易。有一个交往对象,比有一个喜欢的人容易。
作为一个不常笑的人,温泽念今晚自嘲的笑容真是太多了,所以她这时只是克制的拎了拎嘴角。
她看起来可以呼风唤雨了。可以操控一切了。或许她唯一不能控制的,是自己的心。
她的心泡在一汪名为“过去”的酒液里,十四岁住过小城边的江水所酿,历经岁月,变成黑色漫漫的潮。她的心成了一颗沟壑遍布的梅子,所有的甜蜜藏进去,所有的辣涩也藏进去。
她也想挤一挤、拧一拧,可她挤的拧的,是自己的一颗心。
孟宁这时在她对面轻轻的说:“如果不想回答的话可以喝酒。”
孟宁这句话说得很轻,湮没在一片嘈杂的乐声里,音响的呲音里,往来人的笑谈里。
可温泽念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孟宁双手摁在卡座边缘,指节蠕了两蠕,低下头去。
第60章
总是这样。
温泽念心想。
孟宁这个人总是这样, 她聪明,敏感,体贴起来像会往人的心里钻, 可越是这样的人, 越不会收拾烂摊子。正因为聪明, 所以对自己造成的局面有深刻洞悉,其他人看到表面的痂,她透过痂看到其下腐败的血肉。
所以其他人能对着痂问出“是不是很痛啊”,孟宁不行。她敏感的捕捉到那一阵令人发慌的血腥气,自己也不知如何应对, 所以转身就跑。
温泽念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说:“我可以回答。”
其他吃瓜人眼睛都亮了。唯独祁晓在哈哈哈的劝身边人:“吃牙签牛肉!啊哈哈吃牙签牛肉!”
妈呀!她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可比问什么初吻初夜的刺激多了, 一位姬圈天菜穿一身西装坐在这里,皓腕从袖口透出露出细瘦的尺骨, 拎着只酒杯, 嘴里好似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可浓睫半垂,显然是在思考。
扛不住!祁晓这个纯爱战士真的扛不住!少年人一动心就永远动心的初恋永远是最吊的!
其实温泽念的抬眼垂眸又抬眼不过瞬息之间,除了祁晓和孟宁估计谁都没瞧出来。其他人只觉得这位大美女看着不好接近,其实人又有点随和,淡淡的说:“没什么,可以回答。”
她视线轻飘的越过孟宁,去看向她提问的人:“有过。”
-“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过。”
温泽念是在那一刻决定放孟宁搬出屋子的。
她觉得她和孟宁的关系打从一开始就是错位的。孟宁从小什么都有, 所以是“守成之君”,总是瞻前顾后。而温泽念从小什么都没有,所以她绝地逢生, 总不顾一切把自己的什么都压上去。
她是挺莫名其妙的。
就算要让孟宁住,租房行不行?就算要往返市区, 调用一辆C酒店集团的车行不行?
可是她偏不。她偏要买房,偏要买车,就像她调直升机给孟宁送一盒过敏药,其实她从来是个没分寸的人。
她的投入总是不计成本,她的冷静之下有种近乎疯狂的惊惶失措,总觉得投入得越多越能掌握住局势。
其实哪是这样的呢。
孟宁对她越愧疚,便越要回避。
孟宁生怕听她说一句“喜欢”,哪怕这份喜欢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只是一旦亲口说出来,好像就给这件事定了调。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你在课堂上偷偷看漫画,可以。但你把漫画明目张胆摆到课桌上来看,不行,老师会来抓你的。
她们早已成年,她们的“喜欢”没有老师来抓。能来抓住她们的,是孟宁对往事的愧悔,是孟宁那颗温柔而敏感的良心。
说实话,这些往事要放到其他人身上,可能不会觉得是个事。时央真是为她当年的心机留下来的么?时央是个成年人了,做选择的时候有掺杂其他现实的考量么?时央有没有想过,在那个年代她和岑玫瑰的关系就是难以为继,所以退缩了呢?
其他人可能有千百个理由为自己开脱。
可是温泽念喜欢的人,她有颗温柔而敏感的良心。
祁晓又破大防了。
祁晓跟谁都能聊得起来,所以听无数人说起自己喜欢过的人。祁晓听过很多种不一样的情绪,有不甘,有不舍,有释然,有无奈。可她从没听见一个人说起的语气,像祈愿。
祈愿那个人,变成“喜欢过”的人。
祈愿自己的一颗心,强音渐渐从“喜欢”往“过”上漂移,随着春天的雪、夏天的枫。
春天哪有雪呢?夏天哪有枫呢?
就是这个道理啊!祁晓分明还记得她们一起去海岛体验游的时候,温泽念一同去了那香火最盛的寺庙可并没参拜,有同事大着胆子问过,温泽念淡淡说自己不信佛。
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在对着什么祈愿呢?对着春天的雪,夏天的枫。
祁晓哈哈哈的说:“他妈的这牙签牛肉怎么这么辣啊!”
就像她小时候看甄€€传看哭了觉得不好意思,一膝盖撞在茶几角上说:“哈哈哈好他妈的疼啊!”
她妈瞪她一眼:“小姑娘不许说脏话。”
人从小的本能就是这样,本能为自己的眼泪找理由。所以悲伤或感怀的时候才总是笑,所以孟宁才突然他妈的变得跟天生E人似的。
因为全场只有孟宁哈哈哈的回应了她,说:“真的!好辣啊!”
温泽念又勾了勾嘴角,拎了拎手腕,就把手里那杯酒灌下去了。
估计喝不惯这种不太好的酒,觉得剌嗓子,所以才会很轻的翕了下睫毛,转瞬即逝。
然后温泽念永远强大,永远美丽,永远让自己的肩背线条挺得笔直。
祁晓哈哈哈的对孟宁说:“吃牙签牛肉!啊吃牙签牛肉!”
又玩了几轮游戏,孟宁继续和祁晓一起话痨。
温泽念坐在一旁,再没轮到她中招了。她偶尔轻旋手腕,抿一口酒,也不说话,也不催。
孟宁觉得她有些许走神了,因为她眼神有些飘,无意识的抬手轻旋一下耳垂上的钻石耳钉。
于是孟宁跟祁晓说:“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其他人留她:“我们差不多也该散了,一起再玩最后一轮吧。”
“再玩最后一轮”这种话简直像立flag。幸运了一整晚的孟宁,中招了。
刚才奋不顾身的E人再次表现勇猛:“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