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透出的一点霉痕是那些故事的端倪,要等有心人把耳朵贴上去,才能听清那些过往。
孟宁想,要是这房子以后,会卖给一个把耳朵贴在墙上听故事的人就好了。
她希望有人听到她今夜滑落的那颗热泪。
那是生理还是心理的眼泪她也说不清。她只希望那颗泪被忠诚、如实的记录。
那颗泪在说,她有一个很爱的人。
她不可抑制的、十分需要她。
这时温泽念在浴室外轻轻的敲门:“孟宁?”
大概她洗得太久,惹温泽念担心了。
她想出声回答时,才发现自己被淋浴冲出了很多的眼泪。她胡乱的抬手擦了擦,才发现没什么必要,莲蓬头的水流冲刷下来,连她自己都不再分得清哪些是眼泪。
她只需要调整下自己的声音回答温泽念:“马上好了。”
温泽念“嗯”了声,趿着拖鞋走了。
她又才怔怔的想,为什么她会想到温泽念要卖掉这套房呢,好像对她们的未来丝毫没信心似的。
她打消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擦干身子裹上浴袍出去。
温泽念用主卧浴室,与她同一时间已经洗过澡了,这会儿坐在梳妆台前护肤,看她快速溜进来,掀开被子就钻到床上去,唇角勾了勾。
问她:“累了?”
她不答,懒懒散散的反而说:“我问你个问题。”
“嗯?”
“你卸妆了么?”
温泽念坐在梳妆台前的背影滞了滞,孟宁躲在被子里偷笑。
忽而温泽念压低的嗓音响起:“关灯。”
她在任何一个世界里都似拥有魔法,御风驾雨,光与暗都为她所用。
此时屋里陷入一片沉沉的黑,孟宁问:“你干嘛?”
温泽念不答,只一阵拖鞋趿过的€€€€声。
然后床边一片温柔的陷落,孟宁又问:“你干嘛?”
温泽念好似倾了倾身,然后床头柜上的台灯亮了。
温泽念素颜的一张脸,一样的无暇,只是看上去没那么理智、冷静、高不可攀,更接近于孟宁想象中她长大会有的样子。
孟宁怔了怔,心跳怦然两下。
挪开视线:“你终于肯卸妆啦。”
温泽念:“以后经常跟女朋友一起睡,长时间不卸妆对皮肤不好。”
孟宁扭头看着被面上的一道褶。
温泽念拎拎她耳尖:“你别假装听不见。”
“我听见了。”孟宁睫羽微垂了下。
她当时心里在想:太快了。
她们像两个饥渴太久而贪婪饕餮的人,表面镇静而内心惶恐的迫切想要抓住些什么。她们说着慢慢来,却又在第一次约会就接吻、欢爱,现在温泽念又提出确定关系。
不该这样的,她想。
可曾经沉入的那片黑海朝她包裹过来,侵吞她、湮没她,让她也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让她想攀到温泽念的肩膀上求生。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她在温泽念腿上与温泽念对坐,紧紧拥着温泽念的肩。
那是她们确定关系以后的第一次,温泽念的手指上第一次没有戴。
第一次没有间隔的感受她的温暖、她的起伏、她的汹涌而不可抑制的倾吐。
她刚开始把头靠在自己手臂上,后来又向后仰着,温泽念另一手托住她后脑。
本来是要换床单的,但两人都折腾不动了。
好在主卧里的双人床够大。
温泽念把她挪到另一侧:“我们今晚挤一挤,都睡这边。”
说着便要下床,她眼睛都睁不开了:“你去哪?”
“你睡。”温泽念吻吻她额角:“我去洗手,再稍微帮你清理下。”
孟宁几乎一秒便睡了过去。
温泽念去洗手时微微有些出神。拧关水龙头,又取了纸巾来替孟宁清理。
抬眸看一眼孟宁的睡颜。
很安静,终于褪去了白日里那种昂扬的笑。纤细的腿又白又直,沉沉昏睡着,好像对她完全不设防。
温泽念想,欢爱的确是好的。
至少可以让孟宁这样睡一觉。
她动作轻柔的替孟宁清理完,掖好被子,自己走到一边裹上浴袍。
拉开包掏出烟盒,才发现C酒店的打火机又不知所踪了。她想了想,去孟宁口袋里拿。
没想到孟宁口袋里藏着两个打火机。
一个是孟宁平时常用的那个。
另一个,是她遗失在孟宁房间、孟宁说没看到的那个。
她拿了孟宁常用的那个,和烟盒一同捏在手里,走到露台。
她喜欢有大露台的房间。人站在风里,景色尽收眼底,好似可以掌控一切。
她微曲天鹅颈,擦燃火石后压着下巴让烟头凑近火苗,随着她一吸,氤氲的烟飘散出来。
她深深吐出一口,指间夹着烟,望着漠漠的夜。
指尖那温热潮湿的触感犹然未散,她蜷了蜷指尖,脸上没有笑意。
她此时心里感受到的,是一种深切的茫然。
好像一件你渴望拥有许久的东西、一桩你心心念念想要做到的事,你得到了、做到了,然后呢?
她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采访,一位著名的登山家在登临珠峰以后,说自己首先感受到的并非喜悦,而是一种巨大的茫然。
问自己:就是这样吗?我一路追寻的意义?
温泽念的感受大抵类似于此。
她也在问自己:就是这样吗?
她多年来囿于过去,无法跟任何人建立真正亲密的关系,这是她得到孟宁以后便能解开的心结么?
当下她无法回答,只是感到一种深切的茫然。
吹了阵夜风,她回到卧室,孟宁沉沉睡着。她脱了浴袍上床,大概孟宁感受到她皮肤一阵微凉的触感,往边上缩了缩。
她不依,揽着孟宁的肩把人捞回来。
孟宁好似很轻的哼了一声,不挣扎了。
她勾勾唇,把脸埋进孟宁散落的黑长直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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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是孟宁先醒的。
一低头,看见一只瓷白的手臂揽在自己腰间,而自己全身的景色暴露无疑。
她先是一抖,又生怕惊醒身后的温泽念,顿了顿,一点点往外移,移一移,停一停。
直到确信温泽念没醒,她才轻手轻脚下床。
迈出卧室,又轻轻关上门。
一脸平静的走出卧室没两步,就跟只壁虎一样贴走廊墙面上了。
这已经算很克制的动作了,不然她就要以头撞墙了€€€€苍天啊!她昨晚是不是喝假可乐上头了?
她都做了些什么?温泽念把她抱在自己腿上毫不留情时叫她女朋友,她还回答了,抿着唇一声“嗯”被撞击得支离破碎,变成破碎的音节。
忽然,她手脚并用的贴在墙面上转了一下头。
温泽念抱着双臂,微偏着头靠在主卧门框上,一脸平静的望着她。
孟宁:……
她一时也不知是继续贴在墙上更尴尬还是站直了更尴尬,犹豫之下撤开一只手,变成一只手撑墙好似壁咚般的油腻动作,可她壁咚的只是空气。
温泽念离她远远站着,一张素颜的脸在清晨分明也那么好看。
孟宁问:“你不是没醒么?”
“我演技不错。”温泽念说:“我就想看看你今早起来后是什么反应。”
孟宁说:“哈哈嘿。”
温泽念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孟宁说:“那什么你饿么?我去做早饭吧。”
温泽念没再说什么,自己走回主卧去洗漱。
孟宁也赶紧去次卧洗手间洗漱后,去了厨房。
她搬走后管家已不再往这里送菜了,她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的面和鸡蛋还是她走之前买的。
也能凑合一顿早饭。
孟宁煮面的时候提心吊胆,生怕温泽念来逼问她。
妈的她哪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啊!她根本没想这么快的啊!
可是温泽念没有来。
她很安静的煮好了面,煎好了蛋,又研磨好黑胡椒给煎蛋调了味,温泽念始终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