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潮汐 第120章

温泽念纠正了她的计数单位:“百万。”

“靠。”孟宁咬牙切齿的骂了句脏话。

温泽念在她耳垂上拎了下。

“干嘛?”孟宁反对:“你也经常骂脏话,说英语以为我听不懂啊?你骂得可比我脏多了。”

温泽念摇摇手指:“你顶着这么张脸,不适合。”

孟宁见温泽念戴过玉,温泽念那双手也像玉,洗菜时浸在水里,看着又透又润。

有人打下手,孟宁炒起菜来就快了很多,把菜端上桌时,宋宵正好下班回来,历经长期加班折磨后满脸写着万念俱灰。

“赶得巧。”孟宁叫她:“快去洗手来吃饭。”

温泽念端着两碗米饭从厨房出来,衬衫袖口挽至手肘,冲宋宵点了点头。

宋宵怔了下:“不了不了。”

温泽念主动开口:“一起吃吧,我再去盛碗饭。”

三人一同在桌边坐下。温泽念心想:命运改换的路口,真的都披着“寻常”的外衣。

比如孟宁从她家搬出来,她开车送孟宁,祁晓坐在后排,嘴里不知所谓哼着首“小狗乖乖”的儿歌。

比如这次,在接下来的谈话发生以前,她与孟宁同宋宵坐在这里吃晚饭,孟宁吃过烧烤不太饿,筷子握在手里,有一粒没一粒的挑着米,一边撑着头听宋宵吐槽她上司。

真的,太日常了。

日常到人只要稍微放松警惕,就会恍然以为,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了。

然而不是。

吃完饭宋宵帮着洗了碗,很快就遁回了自己房间。

孟宁问温泽念:“你想下楼散个步么?我有点撑。”

温泽念压了压下巴:“可以。”

两人一起下楼,温泽念没再穿西装外套了,衬衫材质偏软,被夜风吹出她身形姣好的轮廓。

温泽念说:“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

孟宁跟在她身边,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绞缠在一起。

温泽念说完这句就没下文了,直到她开口问:“去巴黎么?”

“或许是,或许不是。”

又一阵静默。

温泽念再度开口:“孟宁,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好起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社交,不会随时随地回我微信,我不能打着你情绪生病的旗号,让你生活在我的控制之下。”

“有时我在想。”她说:“你到底是不能好起来,还是为了我不想好起来。”

孟宁太敏感了。

孟宁敏锐的觉察了她内心惊人的控制欲。孟宁起先本就是以赎罪的心态待在她身边,那么会不会孟宁潜意识里,察觉她并不那么渴盼自己好起来,那么孟宁的世界里永远只有她,孟宁永远只能依附于她。

温泽念自我剖析:“这样的占有欲并不健康。所以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去自我调整。”

孟宁摇摇头:“不是。”

温泽念扭头望向她。

那时两人走到一棵巨大的榕树之下。老城区环境不佳,楼宇老旧,电缆交错,没有窗明几净的氛围,路边摊流出脏污的水。

唯独这些植物,是新城区所不能比拟的。相较于山野植物吸纳了大自然的精气,它们在这里生根、拔节,吸纳的是一代代人纵横交错的故事。

它们听得懂。所以人一说话,树冠的碎叶哗啦啦的摇。

孟宁便是在这样一棵榕树下站定,望着温泽念说:“不是。”

她探出一只手,轻抚上温泽念的侧脸。

指腹贴着面颊,来回摩挲。她喃喃道:“你以为我没有么?”

其实孟宁鲜少露出这样的眼神,她平时伪装的外衣披得太好。或安静,或随和,或昂扬。而只有在两人欢爱时,那种骨血里本能的冲动撞破了一切伪装,她会对温泽念露出那样的眼神。

并不狂热,甚至是一种冷静。

她冷静的审视着在自己腿上起伏的温泽念,又或者说,她在冷静的审视着自己。

她是用一种无比清醒的姿态,在那一刻毫无保留的,直面自己对温泽念的占有欲。

所以她方才的那句话没说全。完整的句子应当是€€€€

“那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你以为我没有么?”

灼热炙烫的火有什么稀奇。要那般冷静燃烧的火,才令人沉迷。

其实温泽念踩着高跟鞋比孟宁高出半个头,又或者她的衬衫西裤总比孟宁的T恤运动裤看起来成熟那么些。可她俩站在古老城市的榕树下藏在一片暗影中,孟宁抚着她侧脸,她微微偏头,在孟宁的掌心轻蹭了蹭。

控制与被控制。统御与臣服。本就是事物的一体两面,转换不过瞬息之间,谁又能说得清。

在温泽念心里的庆幸还未来得及涌现前,孟宁轻轻抽回了手。

那股温热的液体在心头凝固,温泽念不作声,望着孟宁。

“不是你的问题。”孟宁说:“是我的问题。我太快乐了。”

“什么?”

“我太快乐了。”孟宁的眼神先是飘了下,又往她眼底望:“这样是不对的。”

转过头,往榕树边的僻静处走去。

温泽念尾随着她,才发现那暗处是一套老旧生锈的街边健身器材,这里环境不佳,又没路灯,大概鲜少有人用,锈痕随年月侵蚀,更明显了些。

孟宁在一张仰卧起坐的椅子坐下,温泽念走过去站到她面前:“你在说什么?孟宁。”

只有很远处一盏路灯斜斜的照过来,南方到底是南方,这样的季节已逐渐有了蝉鸣。

孟宁两边手肘支在自己的膝头,两手十指交叉撑着自己的下巴,好似愣了一会儿神,才仰起面孔,眼眶微微有一点红。

温泽念不知孟宁把自己逼到怎样的地步,才甘愿在她面前哭,下意识就想上前搂住孟宁。

孟宁展开一只手臂掌心竖起,一个抗拒的姿态。

温泽念站在原处。

孟宁就那样抬着手,始终没放下去,直到眼眶的红褪去一些了,才放下手,牵出个自嘲的笑:“对不起啊。”

温泽念都不知道孟宁那一声,是在跟她说对不起,还是在跟孟宁自己说对不起。

对不起自己,努力装了这么久昂扬,一遇到事,还是哭了。

温泽念柔柔的唤一声:“孟宁。”

她的音律落在孟宁头顶,轻轻的抚。

孟宁埋下头去:“我妈不快乐了一辈子,然后她死了,我怎么可以这么快乐?”

这句话还是不完整。完整的句子是€€€€

“我妈因为我的心机留在了我身边,她不快乐了一辈子,然后她死了,我怎么可以这么快乐?”

温泽念想上前,但孟宁的身体语言书写的是抗拒。温泽念站在原地咬了咬唇:“你听我说。”

“或许你小时候是这样想的。但你现在是个成年人了,你知道成年人的想法,其实是很复杂的。成年人并没有比较聪明一点,也没有比较勇敢一点,成年人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我们当时都还小,不知道时央阿姨和岑阿姨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无论如何,时央阿姨最后的决定是她自己做出的,是她自己选择留下来。孟宁,当时你是一个孩子,时央阿姨是一个成年人,她才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孟宁抬眸:“你是说,我是无辜的吗?”

“你不无辜,你有你自己的心机。”温泽念说:“但你无法为时央阿姨的选择负责,无法为时央阿姨的人生负责。孟宁,很抱歉我要这么说,但有些时候你太自大了点,关于时央阿姨的整个人生,你不是唯一的决定因素。”

孟宁怔怔的。

“可是。”孟宁哑着嗓子说:“她死了。”

孟宁不说“她去世了”,孟宁说“她死了”,用一把呛过海水以后始终没再好起来的微哑嗓子,好像在逼自己用一种无比惨烈的方式直面这件事。

温泽念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孟宁现下坐在菜市场边的陈旧健身器材上,一盏遥远的路灯斜斜映亮她小半张脸。但温泽念无比具象的看到了另一重景象,那是一场葬礼,二十出头的女孩一个人孤孑的站着,身边再没有一个亲人,夕阳也这样斜斜的打进来,可照不亮她的脸,细瘦的影子拖得老长。

她很瘦,独自一个人熬了很久了,微低着头,没有哭,只是显出一种巨大的迷茫,脊边的蝴蝶骨微微凸起,像再不能振翅的蝶。

温泽念心想,但凡那时有人抱抱她的话,她还会把自己的人生走到这地步么?

于是无论孟宁如何缩着肩、身体语言如何写满抗拒,温泽念跨上前一步,不容抵抗的把孟宁拥入了自己怀里。

孟宁起先是想挣脱的。温泽念手臂加了些力道,也不说话,就那样抱着她。

她静下来。

扑棱棱振翅的小蛾撞击着路灯灯泡,那声响很遥远。

孟宁吸了吸鼻子。

缓缓抬手,用力的抱住了温泽念。

温泽念还是没说话,在她背上一下下轻拍着。她终于跨越时空拥抱了她的女孩,在那场空无一人安静得令人害怕的葬礼上,她拥着孟宁,而孟宁环住她腰的姿态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温泽念感到温热的眼泪浸透了她的衬衫。

其实身体最深处的眼泪不是滚烫的,而是温热的。它们不汹涌,静静徐徐,书写悲伤。

孟宁的嗓子哽着:“我怎么可以这么喜欢你呢?”

温泽念一下下抚着孟宁的背。

“她留下了,她放弃了岑阿姨,她一辈子都没体会过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她一辈子都没这么快乐过。为什么我可以这么快乐?”孟宁哭着问:“凭什么我可以这么快乐?”

温泽念叫她的名字:“孟宁。”

孟宁说:“我没有办法跟你在一起你明白么?我发自内心的很快乐,快乐到我都觉得我以前的不快乐是不是假装的。我或许可以跟别人在一起,但你不行,跟你在一起,我太快乐了。”

我拥有了那种我根本不配得到的、无上的快乐。

温泽念:“孟宁,你现在脑子很乱,有些话,你不要现在说。”

“不是。”孟宁摇头:“我想过,如果我是跟别人在一起,对方要去巴黎工作,我会很支持。但上次我评估没过,你说要给房子刷墙、你说要留下来的时候,我心里竟然觉得很庆幸。人不应该太喜欢一个人的,真的不应该。”

那会让你丧失所有的底线,变得不像你自己。

孟宁心想,她从前对时央就是这样。她的生活中只有时央,她太爱时央,所以想不择手段的把时央留下来。

她现在对温泽念也是这样。她太喜欢温泽念,所以想不顾一切的把温泽念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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