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她很安宁的、在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接受自己再不会用那种眼神、看向除温泽念以外任何一个人的命运。
温泽念轻翕了一下唇。
她感到孟宁又在背后绞了下手指。
终于温泽念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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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员工通道已无人进出。
唯她们俩,乘着电梯一路往上。
温泽念站姿端庄,素来没太多小动作。只不过轿厢里孟宁稍微站得靠前一点,她稍微站得靠后一点,她手腕向后抬了抬,点了点身后的金属壁。
然后电梯门“叮”一声, 开了。
孟宁引着温泽念走进游泳馆。
好的泳池并闻不见氯的味道,只是水,很干净的水, 孟宁身上清新的香味化进那味道中。孟宁一揿墙面的灯,粼粼的波光再次拖着游泳馆好似沉入一片海底, 孟宁的体香便漫延了整片海。
温泽念看起来是从容的,踩着高跟鞋走进去:“我忘什么东西了?”
馆内太空旷,孟宁稍微清一清嗓子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有点尴尬,然后越发紧张。
偏偏温泽念还不笑,就那么望着她。
孟宁开口:“温总。”
声波也随着墙面的水波光影,晃啊晃。
叫了也没下文,动手开始拉自己运动衫的拉链。
温泽念:“我不潜规则。”
孟宁笑了一笑,唇角弯弯的。
“那晚,”温泽念又道:“是你对我,不算潜规则。”
此时的氛围有点微妙,开两句玩笑,好过连孟宁清嗓的那小小一声都能听到。
况且,她已看到孟宁运动衫里的黑色泳衣没脱了。
一道黑色的凹线,衬得孟宁胸口的一片雪肌如山涧月。
救生员或巡查员这职业,不大好,黑与白的对比太分明,衬得那胸口景色太美妙€€€€温泽念只让自己的眼神在那胸口略停留了一瞬,也只让这想法在自己脑子里略停留了一瞬。
说不上现在的孟宁是什么情绪。
你说她紧张吧,偏她一张白皙的脸很宁静,连脱运动衫和运动裤的动作看上去也还算镇定。
你说她不紧张吧,偏她耳后有那么小小一块肌肤,透出明显的粉色。
温泽念了解孟宁。孟宁最容易红的不是耳尖或耳垂,而是耳后那么小小的一块肌肤。以前温泽念总喜欢用指腹去摩,觉得有种奇特的可爱。
孟宁就带着耳后那么小小一块绯色,把运动衫和运动裤放在躺椅上,转过身来。
温泽念初到C酒店的时候,不是没听过有关孟宁的传言,说那后颈不知有什么纹身的海滩救生员,穿一身黑色连体泳衣站在海边眺望,像只漂亮得过分的海豚。
这时的孟宁无需下水,穿一身泳衣站在墙面反射的水光里,已足以给人这样的感觉。
她问温泽念:“你要不要游泳?”
“什么?”
她自己往泳池边走:“白天人可多了,你要不要现在游?这可是我偷偷开放权限给你。”
“你?偷偷开放权限给我?”
孟宁走着就回了一下眸:“你不会抓我吧?”
她本是开句玩笑,说出口后仿佛自己也疑惑了起来,脚步顿下来:“你不会真的抓我吧?”
温泽念耸了一下肩。
孟宁继续往前走,站在下往泳池的阶梯扶手边转身:“那你要不要游?”
她双脚并拢,在银制纤细的扶手边,那双脚踝也显得足够细瘦漂亮。
粼粼的波光洒满她脚背,温泽念多看了眼,嘴里应:“没泳衣。”
“这里有卖的。”
“你让我买?”
“我送你。”
温泽念摇头:“不游。”
孟宁自己掌着扶手沿阶梯往下,脚掌踩稳了站定,又抬眸去瞧温泽念:“真不游?”
浅蓝的水面漾在她大腿根,衬出那片紧致的雪肌。
孟宁一看就是常年运动的人,她倒没什么明显的肌肉线条,只是身材看上去很紧致。
温泽念仍是摇头。
孟宁也不再劝,反身一个划水,融入那片池水里去。
海豚归于大海。
温泽念看孟宁游泳的时候,心里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她太娴熟了,轻灵又飘逸,让你总觉得一个不留神,她便会在你眨眼之间,化为浪涌间的一串泡沫。
温泽念这么想着,往泳池边跨近了一步。
孟宁摆腿的姿势也好看,那么修长,打出绮丽的水纹。
她一直游到泳池另一边,浮出水面掌根撑着泳池边缘,好似耐心的跟温泽念商量:“那要不,你只把腿泡到池水里来,很舒服的。”
温泽念仍是摇头:“不要。”
“好倔呀。”孟宁说话很轻,但隔着整间泳池似有回响。
温泽念挑了一下眉:“你说什么?”
孟宁笑一笑又潜入水里去,这一次她游得很快,一个往返好似不费她什么体力,在温泽念退开以前她便已游回到温泽念这一侧,撑着池边冒出头来。
水珠挂在她面颊上,清泠泠的。
她大概很习惯这样的状态,没伸手去拂,只因睫毛滤过的池水眯了眯眼。
她撑在池边说:“你从小就这么倔的,对吧?”
“孟宁。”温泽念望着自己的高跟鞋边,溅落一滴她小臂带起的池水:“你到底什么意思?”
孟宁抿了抿唇:“这次不说一点点好不好。”
在温泽念意识到她将要说什么的时候,瞬时张口:“别说。”
然而来不及了。
孟宁的话压着她阻止的话已然说出了口。
“我很喜欢你。”孟宁嗓音轻颤:“我也,很爱你。”
此时孟宁的情绪,的确既平静又紧张。
平静是因为,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翻来覆去太久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对除温泽念以外的任何人说这句话。
紧张则是因为……
谁表白的时候不紧张啊!尤其是她这种性格的人!无论她在心里预演了多少次,真说出口的瞬间,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游泳馆陷入了一阵沉默。
好似能听到孟宁方才搅动的池水轻晃,墙面所映的水光也跟着那律动,不规则的轻曳。
温泽念没想到孟宁会表白。
准确的说,她猜到孟宁也许想要表白,但没猜到孟宁真的敢表白。
心中感受到的并非欣喜,或是抗拒。
而是一阵愤怒。
温泽念没什么表情的拎脚往游泳馆门口走去。
孟宁愣了下:“哎。”
温泽念不停步。
走了一阵,自己转回头来重新快走到孟宁身边:“我说过的吧?”
几乎是质问的语气:“我说过让你不能负责的话,就不要说任何类似的话、做任何类似的举动吧?”
孟宁顿了顿。
然后轻声开口:“如果你说的负责任,是保证自己接近你后、心理一定不出现波动的话,我的确不能做这样的保证。”
“我想了很久,该怎么向你形容同自己情绪搏斗的感觉。”
“最后我觉得,其实答案一直离我很近,因为这样的感觉,就像游泳。”
“你能感受到水密密麻麻的向你包裹过来,你必须不停的向前游,感受指尖不停推开那阻力。也许有时候好一点,赶上退潮的时候,能看到前方露出的一块浅汀。你游过去爬上岸,喘口气,也许有人会以为,这时候就好了,其实不是的。”
“只有身在水中的人才明白,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涨潮,你甚至能看到那冰凉的水一点点再次没过你的脚背、脚踝。然后你要继续往前游,不能停下,否则就会被那样的潮水湮没。”
孟宁笑了一下:“其实吧,真挺累的。因为你永远没机会像英雄打完一场战役以后振臂高呼,说我获胜了,因为你心里清楚,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所以我没办法向你保证,我永远是好的一面、积极的一面。我能保证的是。”
说话间她停下来,对着站在岸边望她的温泽念伸出一只手。
手腕细瘦,指尖挂满水珠。
温泽念站着没动,听孟宁轻却坚定的说:“我能保证的是,每次潮水向我卷过来的时候,如果我发现自己又变得很糟糕了,我会这样向你伸出手,请你拉一拉我、帮一帮我。”
温泽念停了许久,望着孟宁的那只手。
孟宁的指尖蜷了蜷,脸上挂着笑:“说这话对我来说不容易,不是因为丢人。是因为,你知道出了我妈那件事后,我生怕因为自己的自私,再拖累任何人。”
温泽念说:“我不是任何人。”
孟宁:“所以我只会对你伸手。无论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无论你对我是什么态度,其实你心里知道的,只会是你,只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