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当初赵政的父亲能从这座城里面成功逃出来,也的确颇用了些心思。
城门下,一个小孩正朝城门外探头探脑,几个赵国官吏跟在一旁有些不耐烦。
这小质子说,秦国使城今日将至。
对于赵政为何知道这事,也没什么奇怪的,定是城内秦国的奸细通风报信。
赵政其实也不认识范雎,他只记得那只手和范雎的声音。
范雎让赵政打掩护,自然也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必须有一个身份,不然没有验传的他,城都进不了,查得严格的地方他也不敢去,东躲西藏,时间一久就跟非人的生活一样。
他伪装成秦国使臣,有赵政打掩护就简单得多,加上这个时代消息传递并不灵通,赵国想要查证十分困难,而且等消息传到秦国首都,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那时恐怕早已经时异景迁,事情都盖棺定论了。
赵国的官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城门前既不见秦国人的车马,也不见秦人的仪队,连秦人使臣的影子都没看到。
倒是一个奇装异服的白霜感染者走了上来?
这时,那怪异的白霜感染的年轻人站定,拱手做了一个三晋官礼。
“秦国使臣范雎,特来觐见赵王。”
哗!
真的有秦国官员来了。
他不知道,以前那些秦国官员都被腰斩了吗?
以目前秦赵的关系,居然还敢独自一人赴赵?
倒是那小孩,赶紧跑了上来,抬头望着范雎,似乎在打量。
然后伸手拉住了范雎的袖子。
曾经的无依无靠,在这一刻似乎就不是了。
他记得仙人的声音。
范雎:“……”
他此时要是伸手摸摸这孩子的脑袋,一定会历史留名。
不过现在最艰难的,恐怕是应付赵人的疑惑和刁难。
但无论如何,这城门他今日都必须进,他也必须坐实了现在秦国使臣的身份。
第9章 进城的方法
邯郸,城门前。
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过来,范雎算是感受到了赵人对秦人的憎恨和仇视。
那憎恶带着诅咒的目光,很难想象赵政这么小的孩子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成长的。
“来使出示文书。”赵国官吏冰冷的声音响起。
范雎心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范雎依旧回了一个三晋官礼,然后道:“文书在路上丢失。”
“我们一行人进入赵国后,赵人野蛮且无理,这一路上多次对我等进行阻拦攻击。”
“在一次冲突中,负责出使的官员和随从被冲散,全部生死不知。”
“所携带的物资和文书也一并在冲突中遗失。”
算是一种控诉。
众人都不由得一愣。
赵人会如何对待入境的秦人,也合理。
原来,前来出使的秦人并非眼前一人,而是路途上走失了,而走失的秦人更危险,多半是凶多吉少。
这人能来到邯郸城门前,估计也是历尽了千辛万苦,看看路途上都被白霜感染了,这人小时候肯定穷得没有衣服穿,被白霜感染后就开始奇装异服。
负责接待的赵国官员名叫褚长曲,十分干炼的中年人,属于赵国朝廷新晋官员,不然这苦差事也轮不到他。
怎么说呢,邯郸上下没有一人待见秦国人,都期盼着给来人难堪。
但这难堪十分讲究,若掀起了秦赵两国的大战,他褚长曲恐怕也会被人攻坚,自身难保。
但没想到,秦人居然自己将把柄递了上来。
褚长曲冰冷着脸:“无文书者,不得入城。”
一国出使的官员,被拒之门外,颜面尽失,国体抱恙,邯郸上下定然十分满意。
但又合情合理,谁让他们出使的官员丢了文书,总不能随便来一人自称是秦国使臣他就是了?
这等折辱,即便是传到秦国,秦国人也挑不出刺来。
倒是这使臣,回到秦国,恐怕重罪难逃。
范雎不慌不忙,而是另择话题,非是他大胆,而是这一路上已经练习了无数遍:“我等这次觐见赵王,一是为我秦国公子,我秦国公子尚幼,独自一人在赵,恐多有不便。”
本来赵政不是独自一人留在赵国,但愤怒的赵人将那些官员随从全部腰斩了。
“二是有要事和赵王商议。”
褚长曲拂动了一下长袖:“无论有何要事,且等你寻到出使文书再议,若无文书,有何证据证明你就是秦国使臣而非他国细作冒充,又有何资格面见我王。”
说完就要让人关闭城门,拒之门外,大快人心。
这事情,他干得漂亮,关键是秦人自己将刀子递了上来。
范雎大声道:“且慢。”
“褚大人若是此时拒了我,褚氏满门以及今日值守城门的这些士卒,皆难逃死罪,甚至株连亲族的大罪。”
褚长曲老练的脸都愣了一下,可笑!
什么样的大罪能株连他满门亲族,甚至连值守的这些士卒都难逃一死?
这秦国人满口诓言。
但不知道为何,却让他停下了步伐,一脸不满的回头。
范雎大声道:“我闻赵人自学习胡人骑射之后兵强马壮。”
褚长曲心道,这事天下皆知,他赵国铁骑的彪悍如今谁人不知,有谁不害怕他赵国铁骑奇袭跨境,就算长平之战他赵国大败,但那秦国可敢继续追击他们一步?
范雎继续道:“但你赵国所养马匹的强壮,真赶得上胡人所养马匹?”
褚长曲:“……”
这的确是赵国一块心病,他赵国学胡人骑射,最重要的自然是马匹,但无论他们的马场如何饲养,所养马匹无论是耐力体格都差胡人马匹一大截。
他们重金请了很多养马人,无一例外都无法解决这一问题,即便是使用胡人的种马,胡人的小马驹,但只要是在他赵国的土地上饲养,最终都会差上一筹。
找不到任何问题的根源所在。
范雎继续道:“赵人亦学习胡人吃羊肉喝马奶,但你赵人可真的赶得上胡人的强壮?”
褚长曲:“……”
胡人野蛮彪悍,是草原上的雄鹰,人尽皆知,他赵人孱弱,所以学习胡服骑射的同时也一并学习了胡人的一些习惯,比如饮食习惯,以期待让赵人变得更加的强壮。
但饮食习惯的改变哪有那么容易,听说有些赵人兵家子弟,一闻到马奶味就呕吐不止。
褚长曲疑惑地看向范雎,无论是强壮的马匹还是赵人的体魄,都直指赵国强大的根本,这秦国使臣此时提及这些是何用意?
范雎说道:“而我正好有将马匹饲养得和胡人马匹一般强壮的方法,以及让赵人更快地适应新的饮食习惯的方法。”
范雎来到邯郸城门前,自然想好了必定进城的对策。
只要他让赵人看到他的价值,足够大的价值,大到即便是所有赵人憎恨他,但也不得不打开城门让他进去的程度。
到时他身份的真假,对赵人来说其实也就不那面重要了。
范雎的声音轻言细语了一些:“褚大人,你若此时阻我,赵王会作何想?”
他褚长曲此时阻的并非一个秦国使臣的入城,而是阻的赵国强大的道路。
无论真假,若赵王知道了此事,哪怕只是让赵国强大的一个可能,被他褚长曲阻了,赵王会有什么反应?
说不好,褚长曲的亲族真会被牵连,而今日守城的士卒一个也难逃。
而若放他范雎入城,范雎若所言皆为谎言,后果自然由他自己承担。
鸦雀无声。
明明是几句话,却让赵国的官员变得进退两难。
褚长曲身边的那些官员,也想到事情的后果,事关重大,无论这个秦国使臣所言真假,这事情只要传到赵王耳中,若赵王当真了呢?岂不就是他们今日阻了赵国解决两大国本问题的道路。
是诓言还是这秦人为了进城,为了抵消文书丢失的罪责以免回秦后受罚想出来的办法,都得由赵王亲自定夺。
褚长曲久久地看了一眼范雎:“原来是商鞅,李悝,管仲,申不害之流。”
秦国商鞅,魏国李悝,齐国管仲,韩国申不害……
巧舌如簧,却能左右天下大事。
秦国这次派来的使臣,恐怕并非随意挑选出来的,对方此次前来,必有所图谋。
范雎嘴角也抽动了一下,提及的这几人,没一个下场是好的。
比如秦国商鞅,因变法而强秦,但最终的结果,死后都被车裂五马分尸,而李悝管仲申不害下场比商鞅还惨。
褚长曲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人已经将话挑明,他是阻不了对方进城了。
若在这两大国策前,他都敢阻,即便对方是假话,他也必受拖累。
褚长曲说了一句:“希望你言符其实。”
范雎知道他的意思,若他之言为诓骗,骗取赵国上下,诓骗赵王,他的下场恐怕比那些被腰斩于市的秦国官吏还要凄惨百倍。
邯郸城大门缓缓打开。
这是迎接国宾之礼节。
范雎也松了一口气,别看他刚才淡定,其实内心也挺紧张,生死不过一瞬间。
一人闯一城,墨家墨子曾经也干过这事,以一人之力闯城守城,然后……死了,墨家从此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