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坐在靠舷舱的一处座位上，也回头看向容靡，对他点头示意, 脸上神色担忧，又充满了懊恼。
因为桑德尔精神域中的亚蝶精神烙印, 他已经被暂停了所有权限，无法参与战斗。
“是这只亚蝶吗？”艾伦开口询问，“这只亚蝶在桑德尔精神域中留下了精神烙印？”
容靡坐在艾伦身边, 和他一起转头看向舱外。
一道暗红色的血线正从透明的金属玻璃上方流下，切割了舷舱外的景色。
那是人类血液的红色。
星舰外壳发出闷响。像是哪位机甲师的机甲坠落在了星舰上方, 以至于驾驶舱暴露, 机甲师也受了伤。
容靡没有移开视线, 看向窗外的战局。
阿银唤起的月高悬着, 一次次试图冰封亚蝶的攻击。
随着狼的意念, 冰雪在天空中拉出痕迹，为无法因为亚蝶的速度太快、视力和精神力都无法追踪分别出敌人位置的机甲师提供亚蝶活动的轨迹。
机甲师编队在攻击亚蝶的同时还要拦住亚蝶, 不让它突破星舰的防御区、拉近与星舰的距离。
因为星舰的主炮管虽然能量增幅极高、攻击强度惊人，但瞄准调整区域有限，在星舰附近形成了攻击盲区。
通讯器内的作战频道中，陆绎的每一条指令都简洁有效。他的用词越来越简短，容靡忍不住怀疑对方已经说不出多几个字的长句子，又或者一旦语句拉长，就再也藏不住声音中的虚弱。
虽然第一小队的每一个人应该都知道陆绎的身体情况。
第一小队的每一个人也都在疯狂挤压着自己的极限。
亚蝶当然不是凭借一名机甲师能够击杀的虫族。
凭借一艘中型星舰想要将其击杀……也是痴人说梦。
但他们更不可能就这么放任这只亚蝶行动。
不然整个空间城、他们自己……正在风暴星海中与另一只高级冰蝶作战的半个机甲编队、一日航程外的荒星、以及更远的空间城……都可能受到波及。
容靡看向艾伦，平静道：“不是。”
艾伦：“……”
艾伦：“……？？”
“……不是？！”他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来，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亚蝶形成的条件苛刻，冰蝶虫族里当然也不止一只亚蝶。
只是……这么危险的敌人，怎么可能有不止一只潜藏在人类星域？！
“吼！”桑德尔察觉到主人的异常情绪波动，骤然起身，昂起头颅，发出不安的吼声。
容靡安抚性地拍了拍身边的大狮子，“有一就有二。”他安慰艾伦，“总会查清楚的。”
艾伦看着容靡平静的表情，半晌后露出一个带着一些羡慕的苦笑。
“你很厉害。”
“精神力的强度、机甲的操作能力、面对虫族的时的心情……”
“你一点也不恐惧它们。”艾伦说道，“刚刚，就算你一个人面对亚蝶，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你每一次出手都干净利落，所有的时机都把握的恰到好处。我看得出来，你不只是想要拖住亚蝶让空间城的居民撤入避难所，更不是要拖时间保命。你是真的在尝试击杀它。”
“虽然不太可能击杀，但总要试一试的嘛。”容靡伸长腿放松靠在座位上，“而且我知道星舰就在我身后。”
容靡一百万个相信自己的能力，但他知道有陆绎这种责任感极强的人在后面拖着时，作战时也会更加放肆。
艾伦神情复杂，自嘲道：“也许我还是害怕死亡。”
“我的性格不够果断、能力也不那么强……都不配当第一小队的队长。”
容靡轻微挑了下眉，想着估计是陆绎去首都星治疗修养时要让艾伦接班。
他还不是第一军团的人，于是也没有多打听，只说道：“陆绎选你当小队长肯定有他的道理。”
“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杀伐果断的。大家都需要成长的空间。只是第一小队的队长，不是军团长，压力别那么大。”青年笑了笑，随意道：“而且每个人都怕死啊。我也怕。”
“害怕死亡，就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然后相信自己，虽然总有一天会面临死亡，但绝不是今天。”
“绝不是这样一场战役。”
艾伦有些怔愣地望着容靡。
青年刚刚经过一场战斗，发丝凌乱，因为决定精神力恢复完毕后就重新投入战场，所以身上的作战服没有脱下来。但大概觉得热，领口敞着，袖子也挽上去，坐在休息舱座位上的姿势随意又潇洒。
容靡整个人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他说的每个字，都显得无比令人信服。
艾伦看了他一会儿，没头没脑道：“你是不是要加入第一军团？”
容靡：“那就看陆绎说话的分量够不够了！”
只要被原身鸽过的军团长既往不咎不来找他不痛快，他还是很愿意来的。
艾伦神情迷惑。
……这和陆绎上将有什么关系？
“……以你的能力完全不用担心军部的统一测试。”他茫然道，“你去参加军部的招选测试，多的是军团抢着要你。上将还得怕你被别的军团抢走呢。”
容靡笑了：“感谢夸奖。”
他当然不是担心统一测试，不过也不好和艾伦解释其中的纠葛。
容靡看了一眼自己戴着的精神力检测仪，岔开话题。
容靡：“荒星对那只即将晋级的高级冰蝶的围攻是不是就在今天。”
围攻计划的细节通常不允许对外泄露，因此容靡也没有问过。
艾伦看了一眼时间，犹豫了一瞬，回答道：“已经开始了。”
陆绎信任容靡，艾伦也不觉得容靡会是和虫族有联络的人。
更何况，现在荒星的行动已经开始，告诉容靡更不会影响什么。
容靡点了下头，喃喃道：“怪不得。”
“陆绎想要拖住亚蝶，等包围荒星的舰队完成任务后增援。”
陆绎不想分散军部提前部署好的战力，以防对荒星冰蝶的围剿也出现意外。
因为提前做好了布置，布置在荒星的舰队战力足够。为了防止高级冰蝶突然进化，他们是按照解决亚蝶的战力标准配置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意外，击杀高级冰蝶应该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从荒星到空间站的航程是一天左右，只要熬得过去，他们就能等到增援。
在这样的战斗中，一天听起来很久，但要想熬过去，也没有那么难。
亚蝶日常的能量消耗很高，需要不断进食。
虫族星域有能够让虫族食用的充足能源。
而人类的精神力虽然能够使虫族的的能力进化提高，却不能补充它们的日常能量消耗。
就好像蛋白质和纤维素对人体的作用不能互补。
这只亚蝶隐藏在人类星域，估计今天是没吃饱饭的，本来就不在最佳状态。
它被容靡的精神力轰完又被陆绎的主炮口轰，中间还被狼狠狠抓了一道，而后又经历第一小队机甲师们的袭击……打了这么久，受了不少伤，攻击力都比最初下降了不少。
毒腺的光芒都跟着黯淡了。
第一小队的机甲师们是分成两组轮换攻击的，每个人都有喘息休息的机会。
风暴星海的机甲分队刚刚也完成了对另一只高级冰蝶的击杀，马上就能回援，进一步减轻主舰的负担。
容靡有一下没一下撸着大狮子的毛领子，安静思索。
……亚蝶潜伏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能是想体验人类生活的多姿多彩吧？
容靡：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知道高等虫族确实很喜欢人类社会的生活形式。
在星际游牧时代，容靡所在的舰队偷偷回到人类星域时，看见许多高等虫族都以人类的形态、在人类的旧日城市中生活，还办起了许多从人类社会学去的娱乐活动。
虫族的商场中贩卖着人类发明的制品，露天小吃街的香气中混杂着人类食物香料与虫族食物的味道，城市中央广场播放着全息虫族广告。
这些都是虫族星域以前没有的东西。
也许这只亚蝶就是在体验人生？
“滴。”
容靡手腕上的监测手环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青年暂时把自己没有理清的头绪埋起，站起身走回医疗室归还仪器，同时按开通讯器。
“我休息好了，上将。”容靡接通陆绎的私人频道，“我来给你减轻点压力？”
“去。”陆绎回复，“高速机甲在第三面墙。”
容靡看了一眼舱外的战况。
“外面的机甲师还顶得住，我是说你。”他看了一眼星舰的地图，走向武器室的方向，“星舰的武器操作权限，我可以暂时接管一下。”
陆绎：“……”
“机甲师们都是分组轮换，我也和你轮换。”容靡笑道，“够意思吧。”
陆绎：“……”
这种待遇对他来说十分陌生。
因为他的精神力等级与强度，许多事情只有他能够完成。
武器室的舱门被从外面敲响。声音好像在敲他的心门。
陆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带着不明显的自嘲。
他意识到自己对容靡产生的欣赏中，掺杂的不该有的情感……那些原本微小、仍可抑制、能被忽略不加注意的变质，忽而变得无比明显。
因为青年蓬勃的生命力，因为他的洒脱明朗，勇敢无畏……
也因为容靡向自己关切望来的一眼。
使得那样的情感像是从一粒种子忽而开始快速抽长，快得让他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