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观庭樾的兴趣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过去身边来来往往的人,这种隐秘而危险的刺激总是能让沈黎清全身的血液活氛起来。
他把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称之为“一见钟情”。
观庭樾垂眸扫了一眼时间,“待会有个重要会面,改天吧。”
纵使这话说的委婉,沈黎清还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挫败感。
沈黎清不甘心道:“观律师,其实上次你跟我说的那句话,我回去之后想了挺久的。”
观庭樾显得有些意外,同时又带着真诚的疑惑看向他,“哪句?”
“就是你说我现在的生活挺没意义的。”沈黎清的表情有些受伤,眸光渐渐黯淡下来,“你说得没错,我回去之后想过了,我这么大人了还一事无成,想学着做点什么家里又不同意,毕竟刚才我家那个情形你也看见了……”
沈黎清似乎越说越伤感,声音逐渐减弱。
观庭樾蹙眉,沉默了一会儿才带着隐晦的愧疚,艰涩道:“其实我并不是那个意……”
“我知道你其实看不起我,没关系,我自己也挺瞧不上自己的。”沈黎清打断了他,脸上的表情活像路边流浪的小狗。
他蹲在地上,捡起一片树叶,抬头望着观庭樾说:
“但我其实也想做点什么,真的,我不想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我挺羡慕你的,你家里支持你的事业,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要是我也能……哎,算了,不说这个,抱歉啊,说多了。”
观庭樾沉思良久,走到他身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你想做什么?继续拉小提琴?”
沈黎清没想到他对自己拉小提琴的事情记得这么深,笑了一下说:“没有,其实我高中那年手受过伤,后来尝试过,但无论如何复健都无法回到巅峰状态,做个业余爱好也挺好的!”
一阵风将沈黎清手里的树叶吹到了观庭樾脚边,观庭樾俯下身捡起那片缺了个角的树叶,递给沈黎清,正色问:“怎么受的伤?”
沈黎清朝他笑了笑,接过树叶,薄唇轻喃道:“高中那年,我爸带着瞿澜,沈书晚,还有我去了一趟游乐场,后来我爸接到客户电话要先走,瞿澜不同意,跟他理论,就让我先照看一下弟弟,我当时对她说:你就不怕我反手把他卖了?”
“她知道我跟她不对付,但又觉得我不敢。等她回来,发现沈书晚不见了,立刻就开始发疯,报警,给我爸打电话,跟警察和我爸说是我故意弄丢了弟弟。”
沈黎清说这番话的表情很平静,他把玩着手中的叶子,无机质似的眼睛仿佛一片黑色的羽毛落在秋日的湖面。
后面的事情沈黎清没有说,那天的情形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
警笛声震耳欲聋,原本欢快的游乐场角落变成了凝重的犯罪现场。
沈书晚的消失对十七岁的沈黎清而言其实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他一开始说出那番话,原本不过是故意吓唬瞿澜。
记忆中后来的画面变得混乱不堪,警察将他围起来,盘问他最后一次看见沈书晚是什么时候,赶回来的父亲暴怒的表情,瞿澜面目狰狞地指责和谩骂,像一根根尖锐的铁刺直直捅进沈黎清的心脏。
“他刚刚说了什么你知道吗?他说他早晚要把书晚给卖了!他说要让我再也见不到书晚!他是你儿子,书晚就不是你的儿子了吗!?”
“别吵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书晚!你在这哭有什么用!”
“找!?怎么找?你不如去问问你的好儿子到底把书晚弄到哪里去了!”
“瞿女士请您先冷静,请相信我们人民警察……沈黎清,请你如实回答我们,你最后一次看见你弟弟是什么时候?”
“把我的书晚还给我!还给我!你这个畜生,你就该和你妈一起去死,去死……”
……
沈黎清闭上眼睛,脸颊火辣辣的痛感再一次浮现,他闭上眼就能见到父亲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那一刻他们不再是父子,而是隔着仇恨的敌人。
“我再问你一次,你弟弟是不是你故意弄丢的!?”
沈书晚是沈常林的老来子,因此平日里沈常林几乎把所有的关怀偏爱都给了小儿子,小儿子的失踪和瞿澜的指认让沈常林的情绪变得极端无比,他盯着沈黎清,“你说……”
沈黎清失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仰起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嗤笑一声,“是又怎么样?不……”
沈常林抬手重重地打了沈黎清一巴掌,那一巴掌真是不留余力,扇得沈黎清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那句“不是又怎么样,你还记得你有我这个儿子吗?你又做过我几天的父亲?现在在这里质问我,就算我说不是,你相信我吗?”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他向后倒下去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手去支撑地面,掌心正好压在了一截断裂的PVC管上。
整个身体的重量集中在手部,pvc管的断裂处锋利无比,直接扎进了他的手掌。
连手指也由于巨大的惯性导致骨折加挫伤,那一刻沈黎清的世界笼罩在了鲜血与黑暗中。
后来警察找到沈书晚的时候,沈书晚正和一对夫妻还有一个小孩在摩天轮下拍照。
那对夫妻说,沈书晚主动走到他们身边,想要他们手里的风车,他们见沈书晚长得可爱,就带自己的孩子和沈书晚一起去摩天轮下照张合影。
沈黎清那时候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恨意,他的手在流血,但沈书晚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厌恶瞿澜,厌恶瞿澜的儿子,也厌恶那个他血缘意义上的父亲。
但当沈书晚拿着风车走向他,咿咿呀呀地说:“风车……给哥哥,我要来的,哥哥刚才说……风车,好看。”
沈黎清只觉得彻头彻尾的绝望。
他发现自己连恨都无法做到不遗余力。他该去恨谁呢,谁该对他的人生说一声抱歉?
观庭樾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用宽厚温暖的掌心覆在沈黎清的头顶,那动作倒真像是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狗。
小狗独自舔舐伤口的日夜一定很难熬。
“都过去了。”观庭樾不怎么会安慰,低声说。
沈黎清从小就对被人摸头的行为深恶痛绝,但奇怪的是,他一时间竟然不想推开观庭樾触摸他的手。
“是都过去了,你要是不提,我都忘的差不多了,哈哈。”沈黎清爽朗地笑了两声,慢慢地站起身对他道:
“观律师,我跟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我想要扭转你对我的印象。”
观庭樾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转移话题,挑了挑眉,语气沉静:“我对你什么印象?”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一个纨绔子弟,整天游手好闲,花枝招展,还总是缠着你,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讨人厌呀?”沈黎清好奇地看着他。
观庭樾回答道:“没有。”
沈黎清却不相信,一摆手笑起来道:“知道你这个人委婉,你是想给我留些面子吧,我跟你说真不用啊,我没那么脆弱。但我真有一件事想求你,你可一定要答应我啊。”
观庭樾注视着他,“你说。”
沈黎清眨眨眼睛,态度极其谦卑道:“观律师,让我给你当助理吧,我品味可好了,肯定让你轻松艳压其他律师,我还会开车,不管应酬到多晚我都能接送你回家。”
顺便趁你喝多了占点便宜,沈黎清心想。
“当我助理?”观庭樾似乎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但他眉目间毫无笑意,只有不加掩饰的难以置信。
沈黎清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认真地直视着观庭樾的双眼,莞尔道:“需要我发一份简历给你吗?”
“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这话观庭樾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但听进沈黎清的耳朵里就变了一层意思。
沈黎清眼里闪着求职被拒的伤感,“真的不考虑用我吗?你是不是怕我借着职务之便纠缠你?”
观庭樾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做思想斗争,半晌,他将车钥匙丢给沈黎清,“试用期三天,如果接受不了工作强度,可以随时提出辞职。”
沈黎清接住车钥匙,难掩眼底的笑意,却依旧装作震惊地道:“哇,观律师,这么严格啊?这是劳动法的规定,还是你的规定呀?”
观庭樾眼尾舒展,缓缓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的。”
第9章 观总
09.
车内播放着老歌,弥漫着雪松的气味,和观庭樾本人一样带着忽远忽近的冷感。
【谁都只得那双手
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着雪路浪游
为何为好事泪流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
沈黎清像一个称职的司机,看见观庭樾拿起电话就将音乐声调小了一些。
他时不时地睨一眼副驾之人的侧颜,不免惊叹于基因组合的鬼斧神工,这个人连打电话的时候都那么性感……
观庭樾流畅的下颌微微绷紧,身侧的车窗外飞速后掠的街道,他微阖着眸子,说的是德语,嗓音带着慵散冷淡。
“这几天你不用来了,好好休息。”观庭樾说。
电话那边的德国女声沉默了几秒后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尖锐嗓音:“什么……您要炒了我吗!?我做错了什么?”
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的Frida杵在原地,精致的妆容显出一丝扭曲,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无数个中国词语: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落井下石,弃暗投……等等,最后一个好像不对。
Frida震惊绝望地道:“老板,在你说出要补偿我十二个月工资,三年奖金,精神损失费,香奈儿终生vip卡之前……我要声明我对您的坚贞不渝和一个月八万工资没关系,我只是单纯地爱上了这份丧心病狂的工作……”
观庭樾淡声提醒,眼皮都没掀一下,冷淡地说:“Frida,冷静点,我没说要炒了你,只是给你放假。另外,不要乱用成语。”
Frida的重点只有前半句,她半信半疑道:“……真的吗?可是上个月我想请半天假和苏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您非常坚定地拒绝了我。”
“哦,有这回事?”观庭樾淡声说,“那你现在可以去了。”
“……如果我丢了工作,以后就没有钱请苏看电影,也没有钱买护肤品和漂亮裙子,没有了美貌和金钱,我就没有办法追求爱情。”
被指控为扼杀他人爱情的观庭樾睁开眼睛,不疾不徐地说:
“我相信你的那位兽医小姐不会因为这些肤浅的理由拒绝你,另外,我没有要炒你,就算我真的炒了你,你可以立刻联系兽医小姐的流浪动物收容站,这样一来你会有更多的时间和她相处。”
电话骤然挂断。
Frida原地消化了一阵儿,兴奋和紧张的神采在她眼底来回转换,手指迅速拨通了另一人的电话€€€€备注:超级无敌宇宙第一人美心善的苏医生。
语气一秒变得委屈可怜,中德双语切换自如,Frida委屈地嘤嘤了两声:
“喂?是流浪动物收容站吗?”
几秒钟后,沈黎清见观庭樾结束了电话,将手机收起来,便忍不住好奇道:“观律师,观老板,boss,庭樾哥哥……老板更喜欢哪个称呼?”
观庭樾一转头就看见沈黎清朝他眨了眨眼睛。
最后一个称呼的刺激太强,观庭樾呼吸不由得一紧。
微微上扬的尾音和甜腻的声线还在持续,撞击着观庭樾的耳膜。
“庭樾哥哥?”沈黎清像是上瘾了似的,笑得弯了眼睛,喋喋不休地念紧箍咒,时不时地瞥一眼身边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