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毫不犹豫地拒绝,岳总的神情竟然缓和了不少,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你倒是真有点骨气,很少有人能拒绝这个条件。”
沈常林想起那天瞿澜身边那个男人对他露出的笑容,握紧了拳头,钱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能轻而易举地夺走一个人的尊严。
沈黎清听着这些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忽然想起外公那张严厉的脸来,他问沈常林:“那你后来为什么还是跟我妈结婚了?”
“因为你奶奶得了癌症,需要一大笔钱。”沈常林神色平静,可沈黎清却仿佛能看到他当年的挣扎和痛苦,沈常林说:“所以我和岳零结婚了,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岳零生病了,我以为我和她会做一辈子相敬如宾却没有感情的夫妻,却没想到一辈子这么短。”
“所以你从来就没有爱过她。”沈黎清冷冰冰地说。
“以前不爱。”沈常林不再避讳,他说:“我一开始甚至恨她,也恨你外公,恨他们把我的尊严彻底碾碎了,让我没办法抬起头做人。”
和岳零结婚后的一个月,沈常林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可他没想到,瞿澜会回来。
那天下午,瞿澜给他打电话,哭的声嘶力竭,沈常林才得知她结婚后的生活过的很不如意,那个跨国商人包养了不少情人,又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和人发生争执,得罪了当地一个很有权势的家族的小儿子,被人打成了植物人,而瞿澜的父母也被报复,住的房子被人蓄意做了手脚,酿成火灾,尸体被发现时已经烧成了焦炭。
瞿澜因为那段时间和丈夫闹矛盾离家出走而侥幸逃过一劫,她乔装打扮后连夜乘飞机回国,回来的第一时间就给沈常林打了电话。
得知沈常林结婚后,瞿澜大发雷霆,斥责他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然后哭着闹着要跳楼。
沈常林无奈之下只好对她发誓,说自己和岳零没有感情,时间一到就会离婚。瞿澜这才作罢,拿着沈常林那些为数不多的积蓄潇洒快活去了。
沈黎清听的只想冷笑,他丝毫不觉得违和,因为瞿澜在他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他讥讽道:“你的眼光真好,你果然配不上我妈,你只配和瞿澜这种人在一起。”
沈常林无力道,“我当初确实鬼迷心窍,心里的瞿澜还是小时候那个天真无邪的样子,可人总是会变的。我不想否认,我当初对岳零确实没什么感情,甚至有些抵触她,我看到她,就会想起岳总看我在协议上签字时那副表情,就像在看一坨狗屎。”
沈黎清的眉头蹙了蹙。
换位思考一下,其实没有几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能接受这样的羞辱,如果是他自己,大概也会恨屋及乌吧。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笔糊涂账的主角们只剩下沈常林一个,再纠结于此也没多少意义。
沈常林想要钱,替自己从这段婚姻交易中赎身。岳零得知他愿意和自己结婚是被自己的父亲威逼利诱后,伤心了很久,她对沈常林说了很多遍对不起,她说:“我只是喜欢你,可我从来没想过逼你,如果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沈常林说:“在我把钱还清之前,不会违约跟你离婚的。”
他省吃俭用,一部分钱用来赎身,另一部分给了毫无收入每天吃喝玩乐打牌逛街的瞿澜,瞿澜不敢招惹岳家,所以不敢出现在岳零面前,她心安理得地拿着沈常林的钱,和沈常林做一对“发乎情止乎礼”的鸳鸯。
她不是没想过让沈常林碰自己,但每次沈常林都会不由分说地拒绝,他对瞿澜解释说自己是个很轴的人,在没有和岳零离婚之前,宁可做一个清心寡欲的和尚。
可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对瞿澜,永远也找不回年少时期那种不受控制的悸动心情,他对瞿澜的感情早就在不知不觉间从少年爱慕变成了对故人的同情。
但他实在没想到,岳零这样一个温柔乖巧的大小姐,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来。她喜欢他,他一直都清楚,可他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直到他们结婚一周年当晚,岳零在他的酒杯里放了成分不明的东西,她颤抖地吻上沈常林的嘴唇,轻轻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和我离婚,那在离婚前,能不能给我留下一个孩子。”
沈常林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起那天晚上,岳零的音容相貌仍会在脑海里浮现,那些氤氲而悱恻的画面,喝醉时会想起,失眠时会想起,连梦里也会出现。
可是他理解的太迟,年轻时将一身骄傲看的比命还重要,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他能早一点知道岳零会从他生命中彻底消失,如果他能早点明白自己的心,那后面的一切是否就会不一样了?
可笑的是那个年轻的他不敢承认,一次次让岳零失望,他骗自己努力赚钱是为了尽早赎身,可事实上,他更想让自己看上去配得上岳零这朵纯白无暇的芍药花。
岳零躺在病床上,带着呼吸面罩时,淡淡地笑道:“你解脱了。”
沈常林想说不是的,他确实是想要结束这场交易,但他更想和岳零重新开始,他只是想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岳零身旁,没有协议,没有外人的压迫,就他们两个,还有他们的儿子,好好地在一起。
犯罪分子尚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可当他明白自己做错了事情的时候,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
岳零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天,纯白的裙摆摇曳灵动,宛如天使降临。
岳零走的时候,一身洁白的病服,病魔让她看上去消瘦苍白,可破碎的美亦是动魄惊心。
他的天使离开了,他只能一个人留在地狱,为自己的罪行抱憾终身。
“黎清,不管你信不信。”沈常林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声音不自觉地发颤,他道:“我不算什么好人,这辈子做了很多坏事,但唯独你母亲的事情,我无法原谅自己。”
沈黎清站起身,垂着眸子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我妈听不见了。”
“我想问你,你和华家那个孙子观庭樾,是真心相爱吗?”
沈黎清猛地睁开眼睛,愣住了。
第52章 真心
52.
沈黎清不可思议地看了沈常林一眼,尽力整理好表情,故作冷酷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沈常林未做答,直到上车后,才突然开口:“我以前不愿意过问你的事情,是因为我觉得你说喜欢男的是故意和我作对。”
“那你太高看自己了,我就是天生弯的。”沈黎清觉得好笑,他要真的想气沈常林,有的是气法,至于硬把自己掰弯了吗?
换做平时,沈常林铁定要暴跳如雷,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但是今天两人都平静的近乎诡异,这气氛令沈黎清很不适应。
沈常林没计较他的出言不逊,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他不敢看沈黎清的眼睛,低声道:“你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真心跟华老那孙子好,如果你不想结婚……”
“我不想结婚还能怎么着”沈黎清哼笑一声,打断了他:“华老都亲眼看着我跟他孙子那样了,我还能抵赖不成再说,我答应结婚,对你才最有利吧你不是一直巴结着华老吗?要是让他知道你儿子对他孙子始乱终弃,他以后该怎么看你。”
“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沈常林忽然刹车,把沈黎清的心脏差点刹出胸腔,沈黎清险些以为他要跟自己同归于尽。
沈常林冷声道:“我现在只问你是不是真的愿意跟他结婚”
“你到底什么意思!?”沈黎清终于忍不住了,在车里坐直了身体,朝他爹吼道。
“我不能……不能看着你重蹈覆辙……”沈常林的声音发着抖,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儿子,这个他和岳零的结晶,也是岳零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沈常林不能否认自己对于“孩子”这个玩意其实并不上心,不管是对沈黎清,还是沈书晚,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儿子们相处,所以只能整天摆着臭脸。
一个是加减乘除都算不明白的蠢货,一个是分分钟能把他气死的逆子,他实在是装不出慈父的样子。
他对沈书晚的陪伴要比沈黎清多的多,一方面,沈黎清已经过了需要他陪伴的年纪,更是对他有着不加掩饰的怨恨,另一方面,他试图将对沈黎清缺失的陪伴转嫁到沈书晚身上。
可惜,这想法自欺欺人,也收效甚微。
但他此刻说的,却是发自肺腑的,他不想看着自己和岳零的儿子重蹈他们的覆辙,被外力推进婚姻,哪怕他后来爱上了岳零,也难以保证沈黎清以后不会痛苦。
沈黎清罕见地沉默了,他看着沈常林激动的样子,心脏突突直跳。
他们父子很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今天是个例外,还是在他妈的墓前,现在从墓地出来了,沈黎清却不知道该拿怎样的语气应付沈常林。
“我……”
沈黎清看向窗外,深深吸了口气道,有些不耐烦道:“我愿不愿意的,对你来说有什么要紧的吗?如果我说我不愿意,你还能去找华老退婚”
沈常林回答地非常干脆,“我能。”
这回沈黎清是真说不出话来了,他呆愣愣地看着沈常林。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沈常林像个父亲。
“只要你说你不想跟他结婚,我就去跟华老说清楚。”沈常林重复道,语气异常坚定。
消息提示音响了一声。
沈黎清深呼吸了几下,冷空气灌入鼻腔,让他冷静了不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观庭樾发给他的。
观庭樾:在哪里。
沈黎清随手将定位发给他,然后将手机收回口袋。
他决定把话说清楚。
“首先,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完全原谅你,你欠我和我妈的一辈子也还不清,光是想起你和瞿澜在一起还有了孩子,我就过不去这个坎。”
沈黎清盯着沈常林愈发苍白的脸,郑重其事地道。
沈常林面色窘迫:“我没说让你原谅我。”
沈黎清说:“其次,我和观庭樾的事情,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自己会做主,如果我不愿意,没人能逼我,反过来,如果我想和他在一起,也没人能够拦住我。”
沈常林沉默片刻,问道:“所以你是自愿跟他在一起的”
沈黎清没有否认,闭了闭眼:“第三……”
沈常林微微发愣,他看着儿子泛红的眼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三,爸,我累了,这么多年一直恨你,恨瞿澜,恨你们一家三口,我真的觉得累了。”沈黎清苦笑一声,掏出支烟点上。
“但我这辈子都做不到和你们一家三口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只能保证,只要她别来招我,我就和她相安无事。还有沈书晚,我可以把他当亲弟弟看待,只要他不被瞿澜带歪。”
沈常林眼里有些闪烁,一种沉重而激动的心情堵住了他的胸口。
“我只能说到这了。”沈黎清掐灭了烟,将烟头扔进车内的烟灰盒里,“再肉麻的我说不出来,你也听不惯。”
沈常林开口:“已经够了。”
话尽于此,已经比什么都管用。经年积雪正在悄悄融化,哪怕仅仅是冰面出现裂痕,也是个再好不过的兆头。
沈黎清笑了笑,解开安全带后打开了车门。
“你上哪去”沈常林愣了一下。
“哦,我让人来接我了,你先走吧。”
沈常林皱了皱眉:“是华家那孙子”
沈黎清没有否认,笑着朝他爹摆了摆手,然后大摇大摆地朝墓地里头去了。
风刮过墓碑上黑白的照片,沈黎清摸了摸母亲的脸庞。
“妈,我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观庭樾到的时候,沈黎清正坐在台阶上,一杯接一杯地往胃里灌酒。
沈黎清的眉眼和墓碑上的女人太过相似,观庭樾只一眼便确定了女人的身份。
“怎么坐在地上”观庭樾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同时也闻到了沈黎清一身的酒味。
“你来啦。”沈黎清朝他笑了笑,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身旁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妈,这是观庭樾,你未来儿媳妇。”
观庭樾带着从路上花店买的花束,放在岳零的墓旁,“阿姨,我会好好照顾黎清。”
沈黎清笑了两声,他喝的太急,还不少,腿肚子有点打颤,笑完又坐回台阶上。
观庭樾想拉他,被他阻止了。
“观庭樾,我回想自己过去这些年,真是失败透了……恨了这么多年也没恨出个名堂,除了能给他们添点堵以外什么都没落着,人家照样一家三口阖家欢乐。”
沈黎清说完,摸了摸脖子上那条他从沈家找回的项链,又要拿起杯子,被观庭樾给拦了下来,一把夺过酒杯道:“沈黎清,别喝了。”
沈黎清看着空荡荡的掌心,苦涩地笑了笑,用手心捂住眼睛,很快地,他的手心就湿润了。他克制不住自己,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