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宋勘哥哥,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
连夏道,“我是坏孩子。”
因为是坏孩子,所以只享受,不承担责任。
是坏孩子,所以掏空一颗心给他,换不来真心,只换来厌弃。
病床上的少年那么瑰丽,那么单薄,那么苍白。
那么恶毒。
宋勘突然落下泪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眶,觉得丢人,可泪水决堤,无法止歇。
宋勘问:“哪怕我再挽留,也没有任何可能了,是吗?”
“是哦。”
连夏很乖很乖的点点头,“宋勘哥哥,我爱你,祝你幸福。”
爱这个字,在面前的人眼里,就像空气那样稀松平常。
宋勘狠狠闭了闭眼。
他擦去眼泪,突然笑了一下。
“连夏,如果时间倒流,在去看日出的盘山路上,我一定把车开出山道。”
他脸上的血混着未尽的泪,狼狈又难堪。
“我们早就应该殉情,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被第三者插足,被兄弟阋墙。”
宋勘猛地转了身,像是不愿再看到连夏一眼。
临走之前。
宋勘看了眼站在他身旁的瞿温书。
然后。
终于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居高临下的,怜悯一般的语气道:“瞿温书,看到了吗?这是我的今天,也是你的明天。”
*
出院手续的办理就在住院部一层。
但由于连夏入院时的各项手续都是瞿温书操持,如今换了个人来办理,时间难免增多。
而等楚舟回去,发现瞿温书仍然没走时,难免有些惊讶。
但他并不准备搭理瞿温书,拿着药单和票据准备推病房门,却被另一只手拦下来:“他睡着了。”
连夏睡着了。
刚醒的病人能坚持作妖这么久已经得益于连夏长期负重的身体机能,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医生,给出的唯一途径就是仔细养护。
可多仔细才算仔细。
楚舟松手冷笑:“还以为你把人关了这么久,至少能保证安全。瞿温书,你怎么不直接让那些人把他烧死?”
“闭嘴。”
瞿温书脸色从一开始就差到了极点,“瞿楚舟,注意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你二叔的儿子,比你晚生了六年的堂弟。”
楚舟道,“所以什么都比不过你,你不费任何力气就能拥有的东西,我都必须用尽全力去抢,才能得偿所愿。是这个身份吗?”
瞿温书神情冷漠极了。
在离开了连夏的视线之后,他身上的人气仿佛也一并被剥脱离去,露出最本质,最内里的残忍和肃杀来。
而似乎同时。
连夏的病痛和意外又继续在他本就充满阴郁的人格色彩里继续添了疯狂。
“是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瞿温书突然道。
这句话说得极冷,极阴,极沉。
渗得楚舟也微微一愣。
随即才道,“对,不止瞿家,你永远高高在上。可是有什么用呢?”
“被你裁员的那些人会永远恨你,被全资吞并后下岗的员工会憎恶你,被你恶意操作股市后跌得倾家荡产的投资客们会想杀了你。”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是啊。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楚舟神经质的笑起来,“可你在背后推了一把,瞿温书,你造的孽,如今终于回报在你爱的人身上。”
“你很喜欢连夏吧?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在意一个人。那你现在很痛吧?是不是生不如死?”
楚舟道,“好巧,你喜欢的,我也都喜欢。”
“而且连夏现在选择了我。”
楚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走到走廊的穿衣镜前,整了整身上的篮球服,“瞿温书,哥,我有你所没有的年轻,活力,大学生单纯的身份。”
“我会代替你和连夏接吻,替他咬,和他上床。”
又到了换液的时间。
小护士推开病房门,想了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斟酌道:“病人的男朋友可以跟我进去,另一位……还是先请在外面稍等。”
容光焕发的楚舟跟在护士身后,以胜利者的目光看向瞿温书:“哥,你不祝福我和连夏吗?”
瞿温书眼底的郁色彻底遮住了原本的君子端方与疏朗。
他看着楚舟,竟扯了扯唇角:“我祝福你去死。”
楚舟神情微顿,随即一耸肩:“fine,哥,如果死在连夏身上,我心甘情愿。”
病房门重新合上。
瞿温书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发抖。
手心的伤口在死寂一片的走廊里重新开始爆发出陌生的连心的疼痛,连同刚才打架时遗留的伤口一并让他难受不已。
约莫是他脸色着实太差。
一名路过的值班医生回头又看了他两眼:“瞿总?您好像在高烧,要是您现在方便,我带你回医务室处理一下。”
瞿温书痛得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片刻之后,却还能礼貌的颔首,声音谦和:“谢谢。”
手心的伤口已经流脓溃烂,处理的时候脓水顺着医务剪落在纱布里,看上去无比骇人。
几名围过来的小护士看的面露不忍,纷纷要劝面前的病人忍一忍,却发现那人似乎根本没关注自己的伤口。
他似乎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亦或者说,他有更令他觉得疼痛的伤口€€€€就在他视线尽头。
是那个叫连夏的病人的病房。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
方远的声音传来:“瞿总,新的并购案已经谈妥了,还是全资入股。那间公司原有的所有员工还是按公司原有计划全部裁掉,补偿按N+1模式吗?”
“对……”
瞿温书愣了下,随即道,“不。”
方远:“瞿总您那边是有新的考虑吗?”
“不裁员。”
瞿温书沉默了许久,又重复道,“不裁员,所有初始员工全部保留。重新进行岗位培训,合格上岗。”
“老板,这可能会增加没必要的原始成本,您确定吗?”
“对。我确定。”
第二十五章
连夏出院的时候是个雨天。
刚入了秋, B市偏北,每场雨水后都是寒凉。
在“皇朝”电梯门前的摔倒和泼在身上的汽油再次重创了连夏本就不太富足的精力,近一个月的入院治疗也没能让他再恢复之前的状态。
所以瞿温书眼睁睁的看着他心尖上的人坐在轮椅上, 在瓢泼的雨声中向自己走来。
那轮椅其实是瞿温书从国外请了碳钢方面的专家,又联系最好的匠人手工打造的, 就连骨架结构图都改了一遍又一遍。
所以,在轮椅行进的过程中, 应该是没有丝毫声音的。
可瞿温书却分明仍旧能感受到轮椅坚硬的轮毂,狠狠从人体脆弱的心脏上碾过的痛觉。
瞿温书想给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撑一把伞。
可另一把黑色的大伞先他一步撑在了连夏头顶。
于是瞿温书看到了瞿楚舟。
也看到了瞿楚舟一手撑伞,一手为连夏将毛毯盖在腿上, 然后俯身, 在连夏耳边吻了吻。
隔着越来越厚的雨幕。
连夏这段时间一直没能恢复的脸色显得愈加苍白,他单薄的坐在那副轮椅里,在雨中显得并不清晰,只余一道模糊的剪影。
像是欲飞的蝶。
不知瞿楚舟在连夏耳边说了什么。
连夏眯起眼笑开来,然后转身, 配合的仰起头,任由瞿楚舟低头亲吻自己。
那么亲密。
那么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