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听见动静看向程斯刻,这孩子跟被惹怒的幼犬似的从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小狗,不可以这样!”温浅下意识出声制止,说完才猛地闭了嘴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这是叫人什么?怎么直接唤人小狗了。
但不得不说,刚才程斯刻吼人的反应跟他们家小狗真的一模一样,那只伯恩山脾气也不好,见到生人也会发出低吼,但唯独对着他温顺无比。
温浅眼见程斯刻被他一训斥后瞬间哑火,有些想笑,这也太像了!
他这头想笑,但村长那头快吓疯了,生怕程斯刻一个凶性大发扑上来咬他,他颤颤巍巍对温浅恳求道:“温先生,要不还是让他坐您旁边吧。”
温浅闻言,看向程斯刻:“你也想坐前面?”
程斯刻不答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皱着眉离后座退了几步,抗拒的意味很明显,温浅无奈,将程斯刻拉到前排副驾驶,开了车门让他坐进去,又帮他系好了安全带才转身去驾驶座。
“东西买了吗?”上了车之后温浅转头问村长。
“买了买了,我口袋里呢。”村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还温热的饭团,递给温浅,“周边没什么东西,我看来看去也就买到这个饭团,不过量挺足的,够吃。”
“没事。”温浅点点头,拿过饭团转身递给从上车起就闷着当锯嘴葫芦的程斯刻,“赶紧吃吧,饿坏了吧。”
程斯刻看着饭团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温浅见状拿着饭团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吃啊,愣着做什么,这总比苹果好吃吧。”
程斯刻又静止了两秒,接着一把抢过温浅手里的饭团,拨开外头的纸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村长被这架势吓到了,总觉得程斯刻连吃饭都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温浅却觉得有些心疼,这得是饿了多久。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温浅轻轻拍了拍程斯刻的后背,想了想又从车后座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程斯刻,“喝点水,别噎着。”
程斯刻饿疯了,根本听不见温浅说的话,也看不见温浅手中的水,眼里只有手中的饭团。
温浅见状无法,只能将水放在了程斯刻的身边,接着发动车子原路开回去。
开到村里的时候已是深夜,温浅犹豫了一下是送程斯刻回家还是将孩子带回自己家。可就算带回自己家又有什么用呢,今晚过后孩子依旧还是要回去的。
正当温浅犹豫不决之际,吃完饭之后就一直在副驾驶不吭声的程斯刻突然坐起来,拍了拍车窗,嘴里发出几个温浅听不懂意思的音节。
温浅见状停车问道:“怎么了?”
程斯刻掰了掰车把手,显得有些焦躁的样子,温浅虽然不理解他的意思,但下意识解锁了车门,这一解锁,程斯刻使劲儿一掰把手,车门被打开。
程斯刻下了车,踉跄着跑出去几米,又停住了,他转身回头望了温浅一眼,看着温浅正皱眉看着他的方向。
程斯刻撇下眼睑,双拳下意识握紧,犹豫片刻接着回过头继续朝夜幕中跑去。
温浅本来以为程斯刻回头看他那一眼会回来找他,没想到还是走了,心里还莫名有些不得劲儿,好歹相处了一晚上呢,怎么一点感情都没处出来,小东西怪没良心的。
“温先生,别管他,估计是到点了。”村长在后头见状出声。
“什么到点了?”温浅疑惑。
“就他妈活着的时候,到夜里就会把他锁起来,怕自己梦里又犯病。”村长唏嘘。
“所以他这是回去要把自己锁起来?”温浅皱眉。
“估计是吧,他习惯了,这样也比较有安全感。”村长应答着。
温浅望着程斯刻的背影消失的方向,总觉得心里越发不得劲儿。
“温先生,您就是心太善,不用这么可怜他。就他今晚见到您就晕了这事儿,多半也是装的。”村长见温浅一时无言,劝解道。
“这孩子是个戏精,惯会碰瓷,偷人家东西吃,人家出来揍他,他就装病,躺地上就不动了。”
“一开始还有人被他吓到,以为这孩子怎么了,后来大家伙都明白了,他就是装的,其实啥事儿没有。”
“我知道他是装的。”村长叨叨了一通,被温浅淡淡一声打断,他一时有些发愣,回过味来之后更纳闷了,“您知道?”
“嗯。”温浅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他倒下去的时候嘴里都还在嚼苹果呢,能不知道么?”
“那您还送医院?”村长觉得自己真是见了鬼了。
“后来他没动静了我以为他真晕了,没想到他只是睡着了。”温浅自己说着也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也没白去。”
村长看着温浅淡笑的样子,不明白他的意思。
至少意外收获了一只听话的小狗,温浅心想。
第5章 我就在你身边
温浅这一天老是想到程斯刻。
从早晨爬起来之后,他就在想那小狗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还在被锁链锁着吗?到了中午的时候又想他吃饭了吗,还是又去墓地偷贡品吃?下午冥想的时候总是走神,思考那个小孩,想他是真的不会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温浅也搞不懂自己到底为何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孩这么在意,唯一的解释或许就是这孩子实在是太像他的小狗了。
也许他始终期待着小狗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而恰逢此时,程斯刻出现了,带着对他独一无二的温顺与臣服,像小狗一般在他的手心蹭了蹭脑袋,那是温浅做梦都在怀念的感觉。
他决定朝程斯刻家去时,月已升至中天,他顺着那天的记忆重新找到了程斯刻的家门。
程家依旧还是一片漆黑,温浅站在门口,轻敲了几下门,但门内无人应答,想来也是,那只小狗是不会有反应的。
他试探着伸手推了推身前的铁门,却意外发现门只是虚掩着,没有上锁。
这么一推,铁门顺着惯性往后“嘭”一声撞在了墙上,温浅只见月光覆盖下,房间尽头有一个黑影颤动了一下。
温浅一时找不到房间灯的开关,但幸好今晚月色明亮,他勉强能看清这间房子的布局。
这是一间破旧的单间砖瓦房,所有家具陈设一览无余,直走进去右手边是一个卫生间,再往里头就是一张缺了角的四方桌和一些木柜子,最里头的窗边横放着一张铁床,床头的铁栅栏高高竖起,一个两根手指粗细的铁环扣在上头,铁链顺着铁环一路延伸,另一头连接着床上的黑影。
温浅认得出来,那是蜷在一起,把头深深埋进胳膊里的程斯刻,另一个铁环沉重地绕在了他的脖颈上,他就像一条真的狗一般,被拴在了床头。
虽然之前已经听村长说过了狗链的事情,但真正用双眼看到,温浅还是被这一幕冲击地说不出话来。
那锁链绑住的不单单是一副躯体,也是一个幼小却可悲的灵魂。
从他第一次被锁链套上时起,就注定这孩子再也逃不出这方寸之地。
心在囹圄,身亦囚困,他还那么小,却已过早地明白了什么叫做自缚。
温浅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床上的人抬起头来发出阵阵低吼。
“是我,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是我。”温浅试探着安抚着床上的程斯刻。
果然,下一秒,低吼的声音停了,程斯刻认出了温浅。
温浅那一瞬间的感觉有些许复杂,即欣慰又心疼,即感动又心酸。
温浅又向前了几步,看见程斯刻只是睁大了一双眼盯着他而没有任何进攻的意味之后,他尝试着坐在了床边离他不远的位置。
温浅伸手揉了揉小狗的脑袋,得到了小狗蹭蹭手心的回应。
“好乖。”温浅笑了。
他没立刻说话,只默默安抚着程斯刻的情绪,直到对方完全平复下来。
“为什么把自己锁起来?”温浅边摩挲着小孩的头发问,接着又自问自答道:“是因为害怕吗?怕有人打你?还是怕没人要你?”
程斯刻闻言一僵,脑袋离开了温浅的手掌,眼睑下瞥,转头想要把头埋回胳膊里去,却被温浅半途拦住。
“你知道这叫鸵鸟行为吗?以为躲起来了,别人就看不到了。”温浅双手捧住了程斯刻的脸,月光下温浅的眼神被染上了温柔的碎光,星星点点,他说:“但你在想什么,我都看得到。”
他说:“你很像我的一只小狗,看到你我就想到他。但我也知道,它是它,你是你。你是程斯刻,这是你的名字,我没记错吧?”
程斯刻犹豫地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偷看了温浅一眼,却被温浅眼中过于浓厚的温柔亮得避开了眼神,他抿了抿嘴唇,之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温浅见状很开心,表扬似的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程斯刻的脸颊。
“很好,现在我们已经建立了第一步的信任,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对不对?”
程斯刻思考片刻,蹭了蹭温浅的掌心,表示顺从。
“所以我不会打你,不会伤害你,所以……”温浅一边缓缓伸手向程斯刻脖子上的铁环摸去,程斯刻下意识竖起汗毛想要呲牙,被温浅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低吼化作了呜咽,程斯刻眼里的凶性再一次褪去。
温浅的手顺利摸到了铁环,铁环依旧生锈了,好多地方摩擦得手微疼,不知道这一个孩子稚嫩的肌肤如何承受得住。
“所以,我想帮你解开,你愿意吗?”温浅试探着询问,他认真地望着程斯刻,眼里的碎光落入心湖,拨开一阵阵涟漪,在胸腔中引起震荡与共鸣。
那一刻的温浅在程斯刻的眼里,美得不可方物。
“你愿意吗?”温浅再一次询问,声音轻柔,像一场缥缈的美梦。
美梦坠入凡间,被程斯刻小心翼翼地捧进怀里,他被引领着,被诱惑着,心甘情愿地不再醒来。
他用脑袋顶了顶温浅的手,表示许肯。
“真乖。”温浅再一次夸奖了程斯刻,这或许是程斯刻听到过的最美好的两个字眼。
温浅刚才就看见了床头柜上放着的钥匙,他拿过钥匙给程斯刻解锁。
锁链哐当一声落地,无间地狱的大门缓缓关上,程斯刻重新回到了人间。
失去了锁链庇护的程斯刻明显有些慌张和不安,温浅试探着张开怀抱将孩子抱进自己怀里,程斯刻起始身体僵硬,温浅只好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后背,直到怀里的小孩渐渐软化。
温浅低头,能看到孩子脖颈上被铁链磨出的红痕,他又想起了他家小狗,被前主人用铁链在脖子处深深抠进肉里勒出了一道血痕。
温浅心疼地摸了摸孩子脖颈上的红处,手刚触触碰到肌肤却见怀里孩子猛地一颤,嘴里又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痛吗,还是痒?”温浅低头看着怀里的脑袋。
程斯刻摇了摇头。
温浅再一次将手放在了红痕处轻轻摩挲,这一次孩子再没有抵抗,只有呜咽的声音低低传来。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温浅感觉到怀里的孩子似乎要逐渐睡着,他才开口轻声问道:“小狗,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程斯刻一瞬间清醒了,他听见了这句话。
他愿意吗?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第一眼见到眼前这个人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类似于小兽的直觉,谁对他有恶意,谁对他有善意,他一眼就能分辨地出来。
自从靳柔死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可昨天,他能在这个人的身上睡死过去,毫无防备,所有刻在骨子里的谨慎和排斥都被他尽数收起。
梦中他能感知到那个人离开了他,于是他醒来,害怕地躲到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在那里,他期待着能被这个人找到,幸好,这个人真的找到了他。
这个人会给他饭吃,会背着他走一夜的山路,会带着他去他从未去过的医院,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害怕他。
他知道自己是个怪物。
幸好,这个人不怕怪物。
他叫他小狗,他也觉得很喜欢,他渴望一切带有感情的词汇。
他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回家,他想他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