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程斯刻就更不用说了,他从头到尾没有听印承恪和温浅讲任何一句,只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一盘葱油鲈鱼挑刺剔肉,等到温浅和印承恪的对话告一段落,程斯刻已经将一条鲈鱼完完整整地剔完肉摆在了温浅的眼前。
一桌人反应过来之后目瞪口呆,温浅尴尬得要死,只好赔笑道:“抱歉抱歉,孩子小,不懂规矩,不过剔都剔好了,大家一起吃一起吃哈哈哈。”
温浅余光瞥见程斯刻因为温浅把鱼分出去给大家正要表达不满,就被温浅安抚性地拍了拍后背,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程斯刻萎靡地缩了回去,心里很郁闷,这可是他专门为温浅挑的鱼肉,怎么到了钟宥齐那里就甜甜道谢,到了他这里不朝他甜甜笑就算了还威胁他!
小狗挑鱼刺,小狗好!温浅不领情,温浅坏!
饭后,印承恪拉着温浅单独出去说话,温浅不放心,走出几步还回身看了一眼又开始蹲在门口巴巴望着他的程斯刻。
印承恪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你倒是对这孩子很上心。”
温浅闻言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嘴:“第一次养孩子,生怕他磕着碰着了,让老爷子见笑了。”
“哈哈哈这是好事儿,学会照顾别人的第一步是先学会照顾自己,你既然选择收养他,想必也是对自己的状态评估过,觉得足够好了,才会做下这种决定。”印承恪看着温浅怜惜道。
温浅望着印承恪眼角密布的皱纹与愈发花白的头发,压过心里难以抑制的酸涩,感到鼻尖有些泛酸,有些哽咽道:“遥哥如果知道的话,也会希望我们事事向前看,不要困囚于过往,您也要更宽心才是。”
“我没什么想不开的,左右再过些年也就能下去见他了,不过就是再等几年的事情。但是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又跟阿遥的感情这样深,我其实很担心你。”印承恪停下脚步,他看着温浅,眼里有很多温浅看不懂的情绪,似乎除了悲伤之外还有些别的,但是温浅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内心怆然,仿佛沉甸甸地压着太多。
“印叔叔,其实我有个问题还是想问您,您别怪我。”温浅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印承恪。
“什么问题?”印承恪答道。
“您……真的相信遥哥是自杀吗?”温浅说出“自杀”两个字的时候都感觉内心猛地一颤,心脏连着全身的神经都在痛苦地抽痛。
印承恪默然不语,苍老松弛的眼皮垂下,挡住他眼中的情绪。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不让温浅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淡淡道:“孩子,斯人已逝,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像你自己说的,向前看吧。”
林语生从客厅出来的时候,在别墅门口的阶梯上瞧见了一个小小的背影,程斯刻把自己蜷在一起,正朝着温浅消失的方向望眼欲穿。
林语生看着程斯刻的背影流露出几分复杂,好像在透过程斯刻看着什么人,他犹豫再三,还是抬脚走上前去。
“你叫程斯刻?”林语生在程斯刻身边站定,低头看向脚边的孩子。
程斯刻闻言,抬头望了林语生一眼,无声地点点头。
“你……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不知为何,程斯刻总觉得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别样的味道,像是想知道,又像是不想知道。
可不想知道又为何要问呢?
正这时,程斯刻转头看见了温浅出现在了庭院小道的尽头处,他双眼一亮,不再管林语生,站起身来一路小跑向温浅,一头撞在温浅怀里。
林语生站在原地看着程斯刻的背影眼神复杂,但片刻被他完全掩去。
第18章 人生第一架
温浅本以为暑假能好好在家里陪陪小狗,但不想田教授一个电话就让他幻想破灭。
温浅是田余明破格从本科生当中选取出来带入门的弟子,这里头有印之遥推荐的功劳,也离不开温浅确实在心理学科的各项表现都十分优异。不出意外的话,温浅会将本科全部课程压至三年完成,然后直接保送成为田余明的研究生。
田教授在学科内主攻的研究方向之一是变态心理学,十分推崇美国心理学家和神经学家莫顿€€普林斯,最近有关于变态心理学的一篇文章需要发表期刊,当前正在素材的筹备阶段。
温浅是他十分看中的弟子,他想让温浅更早地接触这类研究方向 ,因此给温浅布置了普林斯的文章《人格分裂:传记式变态心理学研究》的原著翻译工作,配备了英语专业的一名学姐跟他共同进行翻译。
温浅不想暑假了还放程斯刻一个小孩整天待在家里,于是在被迫去学校工作的第一天顺带拎上小狗出了门。
温浅本来的设想很好,他工作的时候小狗可以坐在他身边,看看书玩玩手机都可以,但一切设想都在一袭白裙长发飘飘的英专学姐入门时戛然而止。
程斯刻在见到人的那一刻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他实在是害怕女人,尤其是这女人跟他妈靳柔一样一头长发,面容姣好。
程斯刻那些年被打的条件反射又开始作祟,他牙关紧咬,目光凶狠地盯住面前的女人,嘴里发出阵阵低吼,正当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在光速离自己而去的时候,一只带着体温的手柔柔地抚上了他的后脖颈,轻轻捏了捏。
“小狗,出去玩吧。”
他听见了温浅的声音,一瞬间眼里光怪陆离的墨色迅速褪去,他低下头站起身子,快速朝大门口走去。
温浅看着程斯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松一口气,对着满脸错愕的学姐笑着圆道:“抱歉啊学姐,孩子有点怕生,吓到你了。”
“没……没事,”谢宁缓过神来,松了一口气,走近几步朝温浅伸出手,“你好,我是谢宁,田教授让我来配合你进行翻译工作。”
温浅绅士地回握了一下,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道:“温浅,很高兴和你共事。”
温浅对待女人的时候一向绅士,再加上他从小被富养出来的周身气度加上一张精致的脸,谢宁有些脸红地低下了头。
这头被赶出来的程斯刻正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瞎晃悠,大学的校园对一个小屁孩来说还是太大了,程斯刻走着走着回头一看,发现已经找不回来时的路。
但他一向珍惜当下,到何种境地都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当初到温浅家也适应的很快,他知道适应才是活下去的资本。
如今在这个陌生的学校里走丢了,倒也不心慌,心想着总归在学校里也丢不掉,干脆自得其乐地逛起来。
淮大水系茂盛,校园中心有一个偌大的池塘。
程斯刻逛到池塘边的时候,只见一群小孩正围着一个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大人笑闹,而那大人竟然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默默擦眼泪。
“臭傻子,都说了这里是小爷的地盘,让你别来你还来,被扔了东西你活该。”其中一个看起来是孩子王的开口得意道。
“老傻子还哭呢,一大把年纪了哭坟去吧。”另一个看起来是刚才那个孩子王的狗头军师开口附和道,一众小孩闻言都笑了起来。
“哭坟去吧。”
“哭坟去吧。”
“你怎么还不死啊。”
“你个老不死的。”
那孩子王见一众小弟跟着他讨伐身前的傻子,愈发得意,下手也愈发没个轻重,一路推着那被称作傻子的男人往池塘边去。
程斯刻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他本想看个热闹就走,腿迈出两步又听见了那傻子越发大的哭声,那一条腿总是沉得在原地提不起来。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群人,只见那傻子已经被推到了池塘栏杆的边缘,他满脸泪痕,与那张沧桑的脸颇不相称。
“哥哥。”傻子已经被逼得双手撑住了池塘栏杆,哭喊道。
那孩子王愈发得意道:“你哥哥还在门口看门呢,可救不了你。”
他右手朝傻子伸出,眼看下一秒就要重重推在傻子的胸口上,却骤然被一阵从右侧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将手打歪,整个人追着惯性跟陀螺似的转了两圈,接着重重摔倒了地上。
众跟班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傻了,下意识连退几步退到那孩子王身后。
“老大!”那狗头军师忠心耿耿,连忙第一个冲上去扶起那孩子王。
孩子王被这猛地一撞好半天躺在地上愣神许久,直到被手下手忙脚乱地扶起来,才堪堪回了点神智。
这便只见那老傻子面前挡着一个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半大孩子,浑身瘦不拉几,但一双眼却跟饿狼似的凶狠,散出悠悠寒光,此刻正紧盯着他们,牙关紧咬,嘴里漏出喘着粗气的低吼。
这群小孩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时都有点被吼住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也就那孩子王胆子稍微大点,装相道:“你谁啊你,敢来管小爷的闲事儿。”
说罢,也不见对面那孩子有回复他的意思,只依旧盯着他们做出保护那傻子的姿态。孩子王觉着自己这是在小弟面前被人给下了面子,当下就不肯了。
“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杂种,把他和那傻子一起给我揍了。”孩子王一身令下,那些阿猫阿狗哪怕再害怕也得硬着头皮上,对他们来说这叫兄弟义气。
霎时间,程斯刻面前围拢了五六个小孩,小孩子力气不大,但那么多双拳头加在一起攻击力也很可观。
孩子王站在一群孩子后头得意洋洋,准备看着那杂种被痛殴的场面。
可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实在是错估了那个瘦不拉几的小黑皮的实力。
程斯刻从小被打到大,在挨揍这一方面可谓颇有心得,他知道打哪里能让人瞬间失去全部气力,也知道打哪里其实无关痛痒。
他靠着这些挨揍挨出来的经验,牢牢护住自己的上腹,微弯脊背,跟炸毛的猫咪似的,接着就跟一头小炮弹一样把自己发射了出去。
他面前是一个小胖墩,正想抬脚往他身上踹。他卯足了气力一头顶上了那小胖墩的胃部,将人撞出去两三米,那小胖墩才四脚朝天摔在了地上。
会打架的人都知道,打胃部那一瞬间的剧痛能让人瞬间丧失所有反抗能力,哪怕是肌肉壮汉也挡不住被人打中腹部那瞬间灭顶的疼痛。
程斯刻其实不会打架,他只会挨打,没有反击的经验。但他愣是凭借着挨打的经验摸索到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干架奇招。
他在小胖墩倒地之后尝到了甜头,接着对谁都是用头一通猛撞。
程斯刻本来就是个小疯子,疯起来那浑身的气场连大人都能吓到,别说这群外强中干的小屁孩,一时之间战局完全反转,程斯刻以一头不要命的气势硬生生撂倒了身前五六个孩子。
看到满地捂着胃哭喊的残兵败将,那孩子王终于是有些慌了,他看见程斯刻转头盯上了他的腹部,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胃,双腿一软,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转头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众位躺在地上的虾兵蟹将,一见群龙无首,也跟着屁滚尿流地逃了。
场面一下子清净下来,程斯刻挺直脊背,收起了自己的进攻姿态。他左右掸了掸手,自我感觉还挺良好。
他以前没有跟人打过架,没想到自己还挺有这方面的天赋的,以后多练练还能保护温浅。程斯刻把自个儿想得有点美了,他微微扯着唇角回过身,却看见了那个老傻子还愣愣站在池塘边。
程斯刻做好事儿不求回报,看了那傻子一眼感觉没啥事儿,打算抬脚就走,再不走温浅等下要出来找他了。
却不想身后急切的脚步声响起,下一秒他的衣袖被拉住。
程斯刻面色不虞地回身看了那傻子一眼,试图用渗人的目光劝退这人,但那傻子明明怕那群小屁孩,却好像一点都不怕他。
“球……皮球……”那傻子满脸焦急,结结巴巴说着程斯刻听不懂的话。
什么球?
傻子急切地拉着他的衣袖往池塘边走,程斯刻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抗拒,任由人拉着他往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有点难做到无视这个傻子,可能是看到他会想到自己,没有人愿意过每天被人打被人欺负的生活。
他得到了温浅的拯救,他也想拯救另一个他。
程斯刻被拉着走到池塘边,傻子伸手朝池塘里一指,程斯刻顺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破旧的红白小皮球正漂浮在池塘中间。
程斯刻脸色不太好,他有些无语地看了身旁的傻子一眼,只见傻子正双眼放光,颇为期待地盯着他。
程斯刻:“……”
他拔腿就要走,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拽住袖子,傻子虽然智力不高,但毕竟是个成年人,力气大得程斯刻根本挣不开。
程斯刻气闷,你有这个力气扯我怎么没力气揍那些街溜子呢?
两人就此在池塘边僵持住,大眼瞪小眼,相看无言。
三分钟后,程斯刻从附近的小垃圾站里找了一根长杆子,一路抬到河边,开始哼哧哼哧给傻子赶球。
十分钟后,满头大汗的程斯刻终于拿到了那该死的小皮球,递到了傻子的手里。
傻子高兴坏了,十分珍惜地用衣服擦干净小皮球捧在怀里。
程斯刻扔了杆子,转身要走,刚走出几步却又被人搭住了肩膀。
“家……哥哥……回家……”傻子不由分说拉住了程斯刻的胳膊,喜气洋洋往前走。
程斯刻细胳膊细腿,哪里挣脱得了这样大的力气,被拉着踉踉跄跄跟在傻子身后一路往前。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