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父在儿子的旁边躺下,伸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过几天还有的忙活呢。
附近一个村子里举办庙会,来了不少的流动摊贩,早早就开始支起了摊子。
早些年吴父买了一辆车,搭建戏台子要用到的东西都装在上面,全都是他们戏班子里面的几个人在忙活。
庙会上面的人多,再加上这几年拐卖孩子的事情也不少,吴父把儿子关车子里面,塞了个热水袋让他抱着。
吴盛运看见正在努力想顺着他领口往他怀里钻的安安,短短的毛挠到了他的下巴,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安安你不要乱来,有话我们好好说啊,我帮你拉开。”
拉链拉开后,小猫成功钻了回去,心满意足选了个合适的姿势窝好。
吴盛运把他爸给他的那个热水袋也顺手塞了进去,他都已经被冻习惯了,一点也不觉得冷,可这只小猫可不一样。
庙会正式开始后,吴盛运终于被允许从车上下来,跑到戏台子后面那个地方,在他爸的眼皮子底下待着。
村子里面赶庙会的大多都是老人家,看见这里有人在唱戏后纷纷都围了过来。
有些老人家自己带了凳子就坐在那里,里里外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农村里的娱乐活动不多,庙会算是非常难得的一个乐子,他们戏班子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看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
第一天来的人很多,吴父从负责人那里拿到了三千块钱。
有了前一天的热闹后,第二天有些老人家在戏台子都还没布置好的时候,就早早带了一个板凳过来占座。
庙会上有卖早点的摊位,倒也不贵,吴父想了想只给吴冬冬和吴春春,还有阿婆的那个傻闺女和自己儿子买了,他们剩下的都随便煮了点面。
吴盛运一年到头没有几次机会能吃到这种好吃的东西,他小口小口吃的非常珍惜。
等啃了一小半后,才猛地意识到似乎有一道眼神一直在盯着他看,僵硬着动作低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安安有些愤怒的小眼神。
小奶猫毛炸起来就跟只刺猬似的,看起来有一种滑稽的可爱。
吴盛运伸出手轻轻给安安顺了顺毛,急忙掰开一小块油炸的糍粑喂到安安嘴边,小声叽里咕噜的跟安安解释。
“这个炸糍粑实在是太硬了,我担心你咬不动。”
安安愤怒用爪子拍了一下吴盛运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爪印,足以可见到底被气的用了多大力气。
“喵!”
“好好好,知道你力气最大了,再吃一块。”
剩下的糍粑吴盛运跟安安对半分,吃完后和姑姑一起回到了戏台子后面的休息区。
那个年纪大的叔叔和爷爷已经开始登台开唱,带着方言的戏腔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台下的老人家根本舍不得移开视线。
吴父拿了一个手帕帮儿子把嘴上沾着的油给擦干净,催促着另外三个孩子快点换上戏服,马上就要到她们了。
大人们都在忙活的时候,吴盛运默默坐在最角落的小板凳上面,抱着猫猫一起烤小太阳。
戏台子搭建的非常简陋,从外面能看见里面有人在烤小太阳。
台下的观众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都不怎么在意这些小细节,他们的眼睛都已经不太好了,更多的是听个戏。
这天来的人也很多,吴父又拿到了三千块钱,还有不少老人家觉得他们唱的确实好,扔了钱和东西在舞台上,零零散散也有三四百块。
有前面这两天的成功后,第三天吴父本来以为效果也会不错,还专门花钱去买了几个凳子放在台下。
刚开始来的观众比起之前少了一点,不过也还好,刚开始唱第一场戏,天边就下起了小雨。
天气不是一般的冷,观众们就陆陆续续都走了。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时间,台下就只剩下了几个红色的凳子,在雾蒙蒙的天气里面亮到有些刺眼。
吴盛运发现人都走了后,掀开帘子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去,确定下面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扭头看了爸爸一眼问道:
“爸,还要继续唱下去吗?都没有人了。”
“姑姑嗓子都哑了,让姑姑回来吧,我们回去吃炖萝卜。”
趴在吴盛运肩膀上的小玳瑁猫听见‘吃’这个字后,眼睛噌就亮了起来。
“喵!”
这个好这个好!
吴父满是老茧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头,声音在寒风凌冽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沧桑。
“小运啊,以前你爷爷跟我说过,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个规矩,是从老祖宗那一代传下来的规矩。”
“戏既然已经开唱了,那就要唱完,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吴盛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他是个乖孩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戏班子里面的老爷爷还在那里拉着二胡,寒风卷着细雨,婉转动人的戏腔仿佛传了很远很远。
突如其来的降温,整个庙会里根本就不剩什么人。
老人家本来就怕冷,戏再好听也不愿意出门,第二天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庙会的最后一天倒是不下雨了,但是天气阴沉沉的,就这个天气愿意出门的人也不多,就只有那么零零散散的几个。
几个人上台的时候依旧跟之前一样,吴盛运实在是无聊,就抱着猫猫一起看那些奇怪的乐器。
一场戏刚场外,第二场唱戏的人都还没来得及上去,台下就有一个年轻男人手上拿着一个手机支架,对准舞台上面拍,嗓门不是一般的大。
“你们戏班子的班主呢?”
吴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有面对过这种突发状况,让两个妹妹先别上台,自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小兄弟啊,我就是这个班主,你是有什么事情吗?有什么事情的话,您跟我说就行。”
年轻男人用不屑的态度从上到下扫视了他几眼,手撑着戏台子边缘跳了上来。
下了两天雨后路上有些泥泞,他脏兮兮的鞋子踩在毯子上面,直接就留下了几个脏兮兮的脚印,让吴父下意识皱起了眉。
“小兄弟啊,实在是不好意思,你把我们的毯子给踩脏了,要是有事情的话,咱们下去说,成吗?”
吴父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个善茬,愈发卑躬屈膝,生怕会闹出来什么事。
毕竟这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就只是庙会上面的游客而已,就算是闹出来天大的事情,只要拍拍屁股走人就行。
可他们不一样,他们唱戏能赚钱的大头都是在这种庙会上。
只要得罪一个人,他们戏班子在庙会上面惹了事的这个消息传开后,以后恐怕就没有什么庙会还愿意请他们了。
年轻男人看见吴父这样子后态度愈发嚣张,还在台上走了几步。
“不就是一个破毯子吗?我就算是多踩几脚又怎么了?你连这么点格局都没有,也难怪台下都没人愿意听你们的戏。”
说完后年轻男人打开了手机,跟直播间里面的观众打了个招呼。
“大家好哦,我是你们的朋友树子,今天带大家来到了XX农村的庙会上面,带大家一起改造下这个没有任何观众愿意听的戏班子。”
说完后男人点了一下手机屏幕,对准台下空荡荡的椅子。
“大家伙都看到了吧,像是这样传统的黄梅戏啊,早就应该被淘汰掉了,现在年轻人还有几个人爱听啊?”
说完后又把摄像头调了回来,靠近吴父两个人挤到了同一个镜头里面来。
“让大家伙看看,这就是这个戏班子里面的班主,相信我们今天想做的事情有他的支持,一定会变得轻松许多!”
这回吴父算是听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了,脸上挂着非常礼貌的笑意拒绝道:
“小兄弟,我知道你是好意,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啊。我们戏班子里的人年纪都大了,实在是学不来这些东西。”
年轻男人听见这句话,脸几乎是一瞬间就拉了下来。
“按照你们现在这个唱法,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听的,知道吧?我好心好意想要教你们找到其他的出路,你可不要狗咬吕洞宾。”
原本还有两个眼熟的老人家打算过来看戏,也被这边闹出来的事情给吓跑了,毕竟谁也不想往自己身上来惹事。
吴父处理过那么多次闹事的,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他急的大冬天都出了一头的汗。
“小兄弟啊,实在是不用了,我们就是讨口饭吃,您别为难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了,行吗?”
吴父越是把自己摆在弱势的地位上,这个年轻男人的气焰就越是嚣张,直接走到唱戏用的道具椅子上面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为难?我这是在救你们呢,你这老头话说的可真难听。”
说着说着他拿起桌子上面摆着的果子咬了一口,嘴里包着东西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你们啊,就是在这种小地方待的时间太长了,但凡往外面大城市里走一走看一看,就知道我这话说的没错。”
“你们这戏班子里头瞧着不是病了就是老了,就随便找个破房子弄一套直播设备,唱一点时下的流行歌曲,收的礼物钱可比你们现在唱戏赚得多多了。”
吴父到现在用的都还是一个碎了屏的老人机,戏班子里面大部分人都只认得几个字,哪里能听懂他说的那些话,只以为他是故意想过来捣乱。
“小兄弟,你就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一回,行不行?”
吴父态度简直卑微到了泥土里,年轻男人拉开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抽出来了一沓钱,扔到了唱戏的道具桌子上面。
粗略看一眼就能大概预估出来,能有个三四千。
“这首学猫叫听过没?现在在网上很火的,你把你们这里唱戏的叫出来,只要给我唱一首学猫叫,这些钱就是你们的了。”
戏班子的生活的确过得十分拮据,尤其是几个老人家上了年纪后三病两痛不断,吴父都拿不出来钱带他们去看病。
看见这么厚一沓钱就扔在面前时,吴父不可抑制的动摇了。
对于生活困苦的人来说,为了钱那尊严算个什么东西。
年轻男人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吴父答应下来,还以为是自己给的钱不够,就又从钱包里面掏出来了一沓。
“是不是嫌太少了啊?这些够不够?”
他手机里面已经在放学猫叫,这首歌能在网络上以这么快的速度流传起来肯定有它的魅力在,语调轻快,朗朗上口,基本上听几遍就能跟着唱。
这个人给的钱确实很多,够他们戏班子两三个月的生活费。
但凡是在台下面对这种要求,吴父都会毫不犹豫的接受,甚至还会点头哈腰跟他说声谢谢,可偏偏这是在戏台子上面。
虽然他们生活过得非常困苦,台下也的确一个观众都没有,但是一点也不影响他们还有莫名的风骨,心底的坚持绝对不会因为这几千块钱就动摇。
在戏台子上面为了钱唱流行歌曲,对于这些人来说简直就是把他们的尊严放在脚底下狠狠的踩。
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他们的性格吴父都清楚,绝对不可能为了钱妥协。
但这么厚一沓钱,他实在是心动,就只能厚着脸皮凑到年轻男人面前说道:
“小兄弟啊,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来给您唱一首,您看怎么样?”
年轻男人听见这句话后,用嫌弃的眼神从上看到下。
“就你啊,顶着这一张糙脸,还有这么难听的声音,直播间里的家人们谁愿意看啊,把后面那些年轻水嫩声音好听的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