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会翻到崭新的一面,把前一天的灰尘、伤心、绝望、挫折、不愉快,还有所有的秘密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无论何时都能重新开始。
如果人生真的可以做到如此简单就好了。
傅迟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时停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很多事。
第一次素不相识的相遇,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一开始遥远的距离,到可以用双手真实地触碰的亲近;从前不甚了解的人,在陌生人的视角里看到外在姿态与性格,现在却能了解到更柔软的地方。从来都没有希翼过的事,是什么改变了内心的轨迹,第一次希望人生有美好的奇迹发生,使友谊和温暖能够长存。拼命掩饰的难过,却被谁拯救了无数次,随波逐流的平凡,又被谁一点点改变。迈向未来的路,第一次有了动力,知道人活着,有比活着更重要的意义。
那么多,那么多的事。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小事,交织成记忆里瑰丽的网。
两人面对面跌坐在地板上,一条腿跪在傅迟两腿之间,时停云手里的水杯没拿稳泼了他一身,本就单薄的衣衫此刻完全被热水浸湿了。
不知道有没有被烫伤,那可是刚接的100度的热水。
他们凑得很近,呼吸和吐息间的气息交缠,尤其是时停云还压在傅迟腿上的姿势,忽然抬眼看向他,目光凌厉,“你发什么疯?”
傅迟只是笑笑,胆大包天的右手却从攥着的睡袍领口处钻了进去,揉上了他的腰。
时停云低头看着他身上被热水烫出粉红色,皱了皱眉:“你先放开。”
傅迟笑着反问道:“那是你的追求者是吗?”
“……”
“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啊,时停云要无语了。
傅迟把揪着时停云领口的右手轻轻松开,缓缓摊在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十分慵懒的姿态仰面半躺在沙发上,一呼一吸间,胸腔上下起伏,连带着周围循环的空气都燥热了起来。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微微扬起的下颌线条流畅,下巴尖儿正对着时停云的眼睛,脖子上泛出的一层层被烫到的红色慢慢延至眼底。
隔了很久,他终于说: “你喜欢他吗?”
说出的话带着呼吸的热气扑洒在时停云脸上。
“傅迟!”时停云扯着他的衣领将人拽起,拽得他仰首露出轻滚的喉结,“你有毛病吧?”
“……”
短暂的沉默后,傅迟伸出手掐着时停云的后脖颈,一路将他拖拽进浴室。
傅迟将他身上湿透了的衣服统统丢进旁边的脏衣娄,然后将时停云扔进那个可以容纳两个成年男性的巨大浴缸里。
他扯过旁边的花洒,开到最大,冷眼瞧着跪坐在浴缸里一脸茫然的时停云,劈头盖脸地就往他身上浇。
冰冷刺骨的冷水从头顶洒下,水痕很快蔓延过肩,刚才被抓伤时细碎伤口清晰可见地泛着红。
伤口被压力十足的冷水刺痛,痛觉竟如蚂蚁啃食般缓慢袭来,不断有水流顺着鼻梁流入他的嘴里,时停云被呛得咳嗽了两声,莫名其妙的抬头盯着傅迟看。
他这样……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时停云缓缓跪起了身子,没忍住伸出冰冷刺骨泡得发白的手去触碰傅迟的唇,指腹深陷唇肉,还能感知到鼻尖温热的呼吸。
他用自己的手指敲开靳循川的牙齿,享受里面更加湿润的温度。
“啊€€€€”
然而这时,忽然被一只手用力握住,时停云冷不丁浑身一颤。
刚才直袭头顶的感觉就像是阳光在眼前一闪后迅速被乌云掩埋,只留下暴雨,暴雨正冲洗着他灵魂的底片。
傅迟忽然的触碰让他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这个感受从心理到生理的刺激,都是非同寻常的,只是容不得他再往深处细想,就在他发愣走神的时候,一股极大的力道扯着他的脖子,压着他的肩背将他整个人拽出了浴缸,迫使他的身体前倾,脸直接贴上了洗手台墙壁的玻璃镜面。
所触之处慢慢洇染出一层薄薄的雾气,并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
这是一个相当要命又痛苦的姿势,因为他正沉甸甸地抵在大理石台粗粝的边缘棱角。在这个姿势之下,背后被施压越狠,前面的压力也就越大。
瞬间,他没忍住,隐忍着叫了一声出来,强压下的疼痛和无法排解的痛苦不断折磨着他。
看得见的汗珠从头发梢一滴又一滴地滑落,顺着玻璃镜面而下,汇成一条湿润痕迹划过聚起的大片雾气团,就像是迷雾笼罩的山谷里一条蜿蜒的汩汩溪流。
他所有的神经紧绷着才勉强捱过这一波痛楚,那些在身体里憋胀了许久的痛苦再也无法被理智克制,在即将不管不顾地宣泄而出时却被人狠心地掐断了出路。
时停云咬着牙发着抖,浑身打颤地体会着汹涌的痛意蔓延交织而组成的复杂乐章,他浑身烫的像是快要将自己蒸熟了,忍无可忍之际,他终于还是握住了傅迟的右手腕,扭过头,眼尾发红,眸中蒙上了一层快要溢出的水汽:“我不喜欢他,我也没有……”
没有做任何越界的事。
傅迟没说话,也没松手。
手里的花洒再一次被按下了开关,冰冷又无情的暴雨猛烈冲向时停云的身体,过于频繁的冲刷逼得他开始从轻度打颤到完全抑制不住的大幅度浑身发抖,然而身后那人却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时停云低估了傅迟吃醋的程度。
但谁让是自己先招惹他的呢。
时停云突然开始有点后悔,他的手死死攥着大理石台的棱角,太过用力,仿佛在对抗着什么、宣告着什么一样,甚至把指尖都磨出了血。
眼睛的余光里,是傅迟复杂的神情。
许川满身冷汗地猛然坐起。
天气阴沉笼罩着整个房间一片暗淡,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他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听着楼上房间传来无休止的吵闹声和哭声,慢慢地捂紧了耳朵。
他做了个噩梦。
梦里的自己躺在地上几次尝试起身后仍然无力瘫软在地的样子,难受得手指蜷曲不停颤抖。
他很痛,痛得受不了,可是他没有力气站起来,血一直流。
恍惚间他看到窗外有个人在盯着他看,许川半睁着眼费劲地爬了过去,伸出狰狞的手搭在窗玻璃上,所对的没有救世主,也没有叫停,只有肮脏埋汰的玻璃上留下的一串手印。
……
他锤了锤胀痛的脑袋,强迫自己别再去想,他摸出压在枕头下面的手机,看到许穆宁给他发来的满屏信息,直接划到最下面一条。
“你都有一整个月没出门了,再待下去都要长蘑菇了,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对了,明天中午爸想让你回家一起吃个饭,我来接你,别忘了。”
他实在不想回忆许穆宁把他从看守所带回来之后的事情。
许川曾经一度就快真的像飞向天空的小鸟一样,飞得不见踪影了。他能够一个人在很远的地方生活,拥有事业、爱好、喜欢的人,命运给了他一次离开那个家,离开许穆宁的机会,让一切回到正常的轨道上的机会。
但许穆宁又找到他了。
他再次打破了几乎已经回归正常的轨迹。
他不是没想过要逃,但这间房子几乎360度无死角的监控让他毫无机会。
他好恨,好恼,又好痛。
但他还是只能留下来,睡在这间屋子里,眼睛正对着朝向他的监控。
他知道,许穆宁一定在看。
“叮€€€€”
又一条信息进来了。
“醒了怎么不说话。”
果然,恶魔没有一秒钟会放松对他的警惕。
他不止一次试图让许穆宁别这样对他,但许穆宁根本不会听。有些东西他会给许川,但有些东西,他永远不会。
离开还是留下,都由他说了算。
许川抬手回了个“好”字,按灭屏幕后,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但实在睡不着,他就索性坐起身来,从床头柜上拿过剩下的半包烟,抽出一根拆掉烟嘴叼进嘴里,摸出打火机点燃。眼眶泛出久未入眠的疲惫,他视线向下咳嗽起来,咳得挺凶。
肺部手术以后这人本该戒烟的,这会儿咳得凶了,居然还一口一口穷凶极恶地抽着烟,一晃神已经吞云吐雾解决完了半包。
胸腔疼得快炸了,身上却感到如释重负般轻松,许川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从床上站起身,打开窗户散散烟味,然后直接弯腰拿起许穆宁提前给他准备好的衣服钻进了浴室。
许川疲惫地伸了个懒腰,他上半身光着,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白嫩纤细,他有一对细瘦好看的锁骨,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对儿品质上乘的如意玉柄,胸膛的颜色浅淡,也没有多余的毛发,可能是因为他的皮肤底色白,镜前射灯下竟显露出微微的粉色来。
不同于身前的白净纤细,他后背的线条却尤为明显,肩膀宽厚有力,有经过训练痕迹的明显的肌肉线条,姣好的身材曲线顺着洁白的皮肤向下延伸,在后腰处被白色布料遮挡住。
腰身又细又白。
按说一个男人本不该有这么细的腰,可放到他的身上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长得漂亮。
他的漂亮不是那种单靠昂贵化妆品和精致服装堆砌出来的漂亮,他是实打实长得好。
因为这幅漂亮皮囊他才能够轻而易举的进入这个圈子,也实打实获了不少利。
在浴室里简单冲了个澡后,他换上许穆宁给他准备好的黑色西装外套,头发只吹了五分干,有些凌乱地散在眼前。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许川眯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虽然眉眼处有些疲态,但依然风流潇洒,他勾了勾唇角,捏了捏手心里握着的一个平安符。
漂亮的的锦绳上绣着长尾狐狸,银红配色不俗气却诱人。
中间坠着个小巧的铃铛,稍微一动就会发出响声。
许川冰凉的指尖捏着锦绳将它塞到了口袋里。
……
路边停着一辆黑灰色的越野车,一个男人穿了件样式极简单的黑色棉服,站在车的一侧抽烟,听见开门声后他抬头望向许川,然后将烟从唇间拿下来。
那是很年轻很好看的一张脸,少年气还没有完全褪去,但沉着冷漠的神色和熟练的抽烟动作又给他添了几分恰合时宜的成熟,仿佛正处于一个巧妙的转变过程中,无法具体形容,却融合得刚刚好。
男人看到许川走过来,主动帮他打开车门,凑近后对他说:“许总飞机晚点了,我是过来接您的。”
许川有些怔住了,“老周呢?”老周是平时给许穆宁开车的司机。
他笑了笑,掌心微微发汗,“他辞职了,以后就都由我来做这份工作。”
“我叫骆小满。”
中秋番外
(吵架后的和好如初)
“你对这个圈子了解多少?”傅迟脸色微微一沉,松开时停云,“就你这性子离开我在这行走不了多远。”
演员这行,一部戏吃半年,钱来得极快,但吃的却是人情世故这碗饭,是在泥泞中摸爬滚打。时停云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嚷嚷着说什么要离开要解约的气话,傅迟认为全无必要。
他已经打造了一座金笼子,他要他的小猫无忧无虑,永葆天真。
“是当不了你说的那种大明星吧?”时停云没得来傅迟的认可,还被兜头照脸地泼下冷水,一腔期许转为恨意,他这人就是吃不了一点亏,直截了当地反击,“傅迟,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听进去一句我的话!麦总公司的经纪人跟我私下联系过,一旦我合同到期,我立马就离开川云。”
说完,时停云自己也是一愣,即使他恨着傅迟不告诉他真相,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往,他也没敢往深里想一想这句话,如今真说出口才发现,竟然也不太难,不仅不难,还有种以牙还牙的舒畅感,相当痛快。
傅迟说:“我们今晚到底还要因为这件事吵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