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吗?”
“喜欢是罪过吗?”时停云想睁开眼睛,但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那其实是冷汗浸透了额头,流到了眼睛里,他忍着剧痛,咬着牙勉强忍耐道:“我喜欢一个人,难道是多么大的罪过吗?”
男人笑了,站在黑暗中,抽着烟说:“比罪过还要命。”
他答道:“是错误。”
铁盒里的月亮折纸是个错误,打折的猫罐头是个错误,熟记于心的那串号码是个错误,干拌馄饨是个错误,为了离他更近一点考去三中是错误,日记本是个错误。
错误不该暴露出来。
他该藏一辈子。
光线在时间里缓慢地摇晃出一个角度,不停歇的长途驾驶把时间沉淀得越来越长。曹翠翠轻轻拍了拍时停云的肩膀,“霭霭,我们到了。”
许是手背压在眼睛上太久了,产生的压迫感让刚刚睁开的眼睛产生了几秒的幻觉。窗外的风景是静止的,车子早已停在路边,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停云透过窗外仿佛看见了顾云声。
但他不是不清醒的人,眨了下眼睛,幻觉立刻消散了。
眼前取而代之的身影是时朗。
站在他们车前的是他的养父时朗。
是那个人。
……
时停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突如其来的耳鸣声让他感觉头又痛了起来,针扎似的。他又做梦了,是他重复过几百次的那个梦。
他翻身过来挨着傅迟,轻轻握住他的食指。
被他猛地这么一折腾,本来就睡得并不安生且几个梦叠着做的傅迟也醒了。
“这是……”傅迟睁眼惊讶道:“怎么突然就这么有精神了。”
明明前半夜还和个小病猫一样迷迷糊糊抱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喂了退烧药后半夜就生龙活虎的跳到了他身上耍浑。
郊区的雨很邪门,到了半夜更有瓢泼之势,傅迟和时停云在黑暗中两相对视着,谁也没动,安静的空气里只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沉默中,傅迟有些出神,他甚至都在想离开的那一天,思索那个决定是对是错,他离开凌州,也离开他的霭霭,去到异国他乡,但他年少时对他人轻易的信任让他的霭霭受了那么多苦,也同样断绝了自己反悔的通道,将他们放到盘根错节的误会两端。
他感受着时停云身体的温度,他想他找回了他的霭霭。
可他该怎么让时停云知道,自己也是他一直想找的那个人。
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怨自己,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丢下。
正当他一头乱续的时候,这样安静的对峙被时停云的闷咳声打破。
傅迟蹙了蹙眉,本想问他怎么咳的这么厉害:“你……”
时停云却二话不说俯下身捧住他的脸,直接将他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霎那间,傅迟连头皮都是发麻的,本来平时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他来掌控全局,结果此刻一下子步调就全乱了。
两人从床上折腾到沙发上,又从沙发上折腾回床上,攒了这么久的劲儿,好似今天都要使出来,傅迟感觉时停云像是有什么心事,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发泄。
他吻了吻他的鼻梁,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时停云没有回答。
“你自己可以处理的了吗?在保证自己安全,不影响接下来剧组的拍摄的情况下。”见他不肯说,傅迟开始尝试着引导他。
时停云脑袋空白地盯着傅迟,出神的盯了好几秒,等刚才那股汹涌的感觉消失殆尽后,意志慢慢恢复,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于是承认道:“时雨惹了一些人,和上次的宋总有牵连,我自己可能没有办法……处理好,但是我不能不管他们。”
“没关系。”傅迟摸摸他的脑袋,声音更轻柔了一些,“我来处理。”
身下的人突然翻过身,两人换了个姿势,塑料包装纸撕拉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结实的大床被折腾的一晃一晃,浸湿了一大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迟贴在时停云身上,嘴唇压在他耳边,说:“听说姓邓的那个小子这两天也要跟着一起进组。”
“啊……他是……工作需要啊。”感觉傅迟按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时停云细微喘着气。
“所以在你心里我没有他重要。”
“我……”
傅迟将手指轻轻放在他的唇瓣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自顾自的说起来:“已知大前提:工作需要比我的需要重要,小前提:工作需要=和邓聆音共处一室,可得结论:姓邓的比我重要。”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时停云被他三段论推理的歪理邪说搞得有些惊愕,这句嫉妒中透着一丝不屑,在意中又醋味十足的话让他顿时联想起曾经初高中的女生,她和她关系比和我关系好了,我就一定要逼着她问到底谁是她最好的朋友。
傅迟见他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手上力道继续加重,使坏地掐住他腰上的软肉,半示威半吃醋。
“你重要,我明天就跟他翻脸,我保证。”时停云被他拧得一哆嗦,连忙求饶。
傅迟完全敛尽笑意,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显然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
“哦不,今天,说翻就€€€€”
最后一个“翻”字还没说出口,时停云整个人失去重心,被傅迟狠狠压了下去,身体沉沉陷进了柔软的床垫中央,刚想解释的声音被傅迟利落又凶狠的吻彻底憋回嗓子眼里。
€€€€没有人能和你比,从我爱上你的那天起。
€€€€重新来过也还是你。
第二天醒来,吃过早饭后傅迟给他量了体温,36.7度,还好,烧退下来很多了,但又怕复发,哄着人把要继续吃了。
“给你买了止咳糖浆,等会儿应该就送来了,到了你就喝一小杯,然后带到片场去,觉得难受就喝一点。”傅迟站在门口嘱咐他,听说他状态不好昨天夜里急匆匆的赶来,今天早上又要急匆匆地赶回去给项目收尾。
临走前傅迟还交代了两件事。
一是药记得按时吃,不许熬夜,为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作准备,以及今年的坎达布连珍珠奖提名作准备。
二是以后不管和谁一起工作,亲密戏用替身。
直到进了化妆间,时停云都感觉脑子嗡嗡的。
化妆师帮他卸掉脖子上的项链时,旁边也在化妆的女演员突然惊呼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哇。”女演员明溪看到他从脖子上取下的项链,激动的指着说,“哇你居然有这条项链!”
时停云有些不明所以,明溪见他不知道,激动的给他科普了起来,“你不知道吗?这个项链超火的,你看这个图案,是不是跟月亮的形状很像?其实它是一个什么族的古文字,意思是‘最初的名字’,很像月亮跟什么重叠一样吧?
“最初的名字?”
“是啊,关于这个还有一段故事呢。说是一个童年很悲苦的男人被迫背井离乡,后来他每去一个不同的地方就有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见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名字配不同的性格和身份,可是他一直在找一个名字,一个在他少年时代就在用的最初的名字。他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在他还是自己的时候的那个名字。不过结局有好多版本,有人说他虽然找回了名字,可是叫他那个名字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也有人说有一个知道他最初名字的人一直在默默等待他,两个人互相治愈,最终很圆满的在一起了。”
“没了?”时停云疑惑道。
“没了。”明溪笑着说。
“好奇怪的故事。”有点莫名其妙的。
明溪笑了笑,“像这种传说故事多少都是有点奇怪bug的,经不起逻辑推敲。”
“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自己最初的名字呢?”
“嗯……这个嘛,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啦,也只有那个男人自己才知道啦。不过我听完这个故事,我也感觉到……他大概是个活的很累的人吧,可能这个最初的名字包含着他曾经比较美好的过往?我也不知道,不过感觉有点像你演的宋涯,一直在找回去的路,但是也没有人知道他要找的回去的路是哪条路。”
“或许真的有这条路吗?我也不知道。”明溪的眼睛瞥向没关紧的门外,“往好处想一点,宋涯可以找到回去的路,这个故事里的男人也可以找到还记得他‘最初的名字’的人,影视剧最常见的大团圆结局嘛,无论多悲伤的故事,都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就能给人希望。”
时停云在她的说话声中走了会儿神,重复了几百次的梦境中的顾云声的身影在他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他垂下眼眸盯着面前被风吹开了的剧本。
哗啦一阵响动,被吹乱的纸张停在了故事的结尾处。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寻找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我们深爱的人。
风止住了。
作者有话说:
傅叔叔日记:老婆又要和情敌一起拍戏了,没关系我能吻住局面(呲牙咧嘴
第66章 你凭什么
66
因为天气原因没办法按原计划进山,剧组只能调整拍摄安排,先把所有的室内戏份拍完。
正好拍完这天是元宵节,几个不回家过节的都留在了这,几人热热闹闹的把每间房间的窗子上都挂满了彩灯,忙活了一下午。
到了晚上把前段时间从超市里买好的速冻肉类全摆了出来,煮了火锅,几个人又开了一提啤酒,小小的客厅里热气氤氲,笑声不断。
酒过三巡,时停云熟练地收拾好桌面上残留的餐盒,把垃圾装进垃圾袋里,看了一眼躺倒在沙发上的明溪和邓聆音,把客厅的灯调小了一点,然后就打开门下楼扔垃圾去了。
住宅区的夜晚,车子无法驶过的人行道上一个人也没有。道路旁边开着暖黄色的街灯,有些不知是什么的虫子围着灯光转个不停。时停云穿着一套黑色的衬衫长裤,身上披了件羽绒服,把垃圾放到指定回收的地方之后转过身来准备上楼,却被一个人挡住了,来人穿着一件温暖的白色绵服,简单的长裤白球鞋,脸上挂着柔软温文的笑容。
许川说:“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许川在问出这句的时候,已经把手里拿着的一叠照片递到了时停云的面前,照片上傅迟和一个带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从法院门口出来,傅迟甚至一边用手拦一边用自己的身体帮他挡了围拍的记者,两人上了同一辆车。
时停云的手指轻轻滑动,不断翻看着照片,傅迟的头发略湿,上身没系好的浴袍宽松露肩,因伸手拨弄头发,胸口处的红痕隐约可见,指间还夹着烟。
照片翻过最后一张,许川把自己的手机递到时停云面前,点开视频,是那个在法院门口和傅迟一起的男人,依然带着那顶黑色的棒球帽,看不清楚眉眼。
他的声音穿透屏幕,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如果三年前没有他救了我,我在那里再待下去现在就和其他躺在医院里的植物人一样了。”
“我很感谢他,也想报答他,我希望能够留在他身边。”
……
时停云对于这些照片和视频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凝神看着,看了一会儿,才抬头问:“你想要什么?我的角色,还是钱。”
“什么?”
他平静地直视着许川,不急不忙地重复道:“你是想要我的角色还是钱。”
许川原本的趾高气昂和一点看戏的戏谑被打击得碎了一地,他皱起眉不爽地喊道:“时停云!你还不明白吗?傅迟这个人就是€€€€”
“对于他,我了解的不比你所知道的少。”
许川瞳孔瞪大,他没想到时停云看到这些竟然是这种态度,才跟在傅迟身边多久?他能了解什么,不自量力,于是他讥笑道:“时停云,你会后悔的。”
“他的过去就这么一层一层地挖出来,血淋淋地摆在你面前了,你还不懂什么意思?”
时停云没说什么,把手机递还到许川手里,转身走了。
出了小区之后他沿路慢慢绕着走,饶了一整圈才走回来。前面的路在路灯下明明暗暗,漫长地延伸过去,不知道伸到哪里。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方向,绕过便利店,走过熟悉的街道,回到住宅区门口,仿佛一切如常,只是心里一块不轻不重的地方,放着许川对自己说的话。
“心里装着别人的人,就不适合开始。”
“人是不会愧疚的,你看看我,他把我丢掉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总有一天你也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