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再不见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凤须玉每个门都要进去看一眼,直到他进入的一道门中,处处立着如梦如幻的水幕。
水幕如镜,凤须玉赞叹着从中穿过,临到将要离开前,凤须玉看向了自己。
镜子中的蛋干干净净没有小花脸也没有怪衣服,白白胖胖可可爱爱,凤须玉满意点了点头。
但,一个闪神的工夫里,凤须玉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很白。
他原本,应该是发蓝的吗?
四下里打量一眼,并没有什么东西是蓝色的,也就不存在环境光的影响。
朦朦胧胧间,凤须玉想到了昨天下午时寸度喂给他的靛蓝色点心。
那是一种很深的蓝色,他还向寸度说这颜色不会染色吧,给他吃出个蓝舌头之类的。
当然寸度否定了这一说法,而且点心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脑子里乱糟糟理不清楚,凤须玉还是觉得自己本应是白色,就算几次看镜子时因着铜镜本身的颜色有误差,但至少当时在客殿看到的雕塑蛋都是白色。
那个爱蛋如命的仙祖不会在这种细节上失误。
于是很快,另一种想法产生在了他的脑海里。
寸度知道,并且是故意给他染色的……吗?
片刻,凤须玉冲出了寝宫,奔向寝宫之后的殷勤殿,他要去验证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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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园,画匠执笔作画,画中景物仍不在此地。
画匠眉目清苦,一笔一划皆是伤心泪。
“画匠€€€€”
远远的,那道熟悉的声音飞奔而来,画匠笔锋稍顿,转目看向了拱门。
小小的蛋冲进了拱门,却一口气没喘上来,呛得直咳嗽。
画匠收起画笔,眉目间清苦稍淡,略带几分讶然道:“汝今日竟未更改形色。”
色?
凤须玉敏锐捕捉到这一信息,当即硬生生压下咳嗽,憋着一口气道:“我之前不是这个颜色吗?”
画匠未解他的用意,闻言缓缓摇了摇头,“不曾。”
说着,画匠又举起手中画笔,在凤须玉正前的半空中圈起一个圆。
圆中先是雪白,又是浅红、微橙……最后是近蓝,凤须玉身上仍略有残余的颜色。
而与之对应,是凤须玉几天来吃下的各种色彩鲜明的小零食。
咔、咔咔。
隐隐发蓝的蛋身正中,一道裂痕逐渐扩大,很快便要打横截断整颗小小的蛋。
画匠灰白的面上露出几分忧,“汝……”
凤须玉已是抬起小手打断了画匠,硬是咽下了嗓间的咳,“那棵杨树,还是等我下次再来听吧。”
那是昨日里画匠故事的断点。
画匠心中一跳,伸手欲拦,那颗几近破碎的蛋已是转身离开了小园。
摇摇晃晃,令人心忧。
画匠几步上前,却还是停在了拱门之前,落下一滴泪来。
这道门,画匠是出不去的。
€€€€
凤须玉感觉疲惫极了。
身上不知为何出现的裂痕好像一下子吸走了他的全部精力,明明蛋已经握紧了小拳头要去找寸度算账的。
话说都裂到这种程度了的话,庆宴应该也是没法正常举行了吧。
哼,寸度活该。
但是为什么裂开的会是他啊。
凤须玉心中愤愤不平,步子却是几乎再挪不动,模糊的视线中,是遥不可及的殷勤殿大门。
悲伤吗?难过吗?
应该并不。
有点生气。
那个坏家伙,明明他都问了会不会被染色,却睁眼说瞎话跟他装蒜。
而且都怪寸度,害得他现在裂得歪七扭八。
但凤须玉实在是太过疲惫,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的身体是否还是完整无缺,碎掉的蛋壳有没有掉落。
凤须玉咬了咬牙,如果真的掉了,就让寸度过来捡!
裂痕仍在延续,凤须玉小小的手掌正中,也是裂出了浅浅的痕迹。
凤须玉却并不清楚,倚去了旁侧一排浅浅的凸起。
嚓€€€€噗咚!
原本平静的水面之上,突兀被掉落的蛋打破了沉寂,层层涟漪接连不断,很快便落满整池。
凤须玉在一瞬间里失去了意识,舒适的水流托扶着他破碎的身体,平稳和缓地一点点下坠。
他落在了距离池底尚有一段距离的奇石之间,柔弱的小手随波而动,像是开在水下的小花。
小花吸引来了一条黑尾白身的锦鲤。
怯弱的鱼儿远远躲在水草之后,目不转睛盯着池中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却一动不动。
良久,锦鲤吐出了一个泡泡,游向了那小小的白团子。
白团子看起来虚弱极了,长长的裂痕打横截断他那圆润的身体,马上就要碎掉一样。
最为危险的,恐怕就是那随着水流涌动而轻轻晃动的小手了吧,马上就要顺着裂痕断掉的样子。
锦鲤绕着白团子转了几圈,最终停在了那看起来格外危险的小手边。
锦鲤张开嘴,将那只小小的手纳入了嘴巴,似乎是要将那柔弱的小花吃掉。
但好在,不一会儿锦鲤就离开了那只小手,反而轻轻顶着那只小手,将其放在了卡住白团子的奇石之间。
小手便不再晃动。
水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夕阳的红晕一点点落在水面,微乎其微的,也染在了池底。
凤须玉的意识终于断断续续的,回到了身体上。
似是有人察觉到,急急来到他耳边,发问道:“你也是狱人吗?”
狱人?
那是什么?
凤须玉不知道,但迷迷糊糊间,他觉得自己应该有印象的。
一个泡泡轻轻打在了他的脸上。
凤须玉试图睁开眼,眼前却朦胧得不见任何色彩。
那道声音没有放弃,继续问道:“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凤须玉也想知道。
有什么东西抚过了他的脸,那声音又道:“不过你放心,我在这里好久了,我会帮你的。”
帮什么?
凤须玉试图找寻声音的方向。
“然后我们就一起作伴吧,毕竟那家伙是不会放我们走的。”
凤须玉似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白与黑的身形自他眼前飘过,兴奋得小心翼翼。
黑尾白身的锦鲤猛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好不好?”
凤须玉说不出话来。
锦鲤等了一阵,游向了一旁,口中仍是:“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凤须玉朦胧的视线中,头顶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着漂亮的赤金色,火云银纹的那种赤金色。
凤须玉知道,天色已是不早了。
庆宴该开始了。
不知道外面会是什么情况,庆宴是要就此结束,还是会如期举行?
凤须玉头脑钝得厉害,不愿再想。
突然,游荡在他身边不断问他好不好的鱼儿猛地凑近,冰凉光滑的鳞片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体。
“嘘,他进来了。”
紧张至极,体若筛糠。
仿佛口中的那个“他”,是世界上最为恐怖的存在。
但锦鲤还是护在了他的身前,凤须玉觉得,锦鲤那一声声“好不好”,应该是认真的。
可不过片刻,状况就发生了变化,锦鲤不得已急急道:“你千万不要出声。”
说完便飞快游向了漆黑的角落,将身体尽数隐藏。
下一瞬,满池的潭水尽数冲向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