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是用来存放他睡衣的那个小房间。
在他叫做“蛋花花”的那天,凤须玉让寸度为他在这里安了一面小镜子。
尽管宝石堆叠在门前,凤须玉一点儿没管,还是一下子就撞开了那扇小门。
入门转脸就是小镜子的所在,凤须玉只看一眼,就退出来要把门关上。
但宝石已经卡在门内,凤须玉拉扯半天都没能把门顺利关上。
凤须玉就保持着这样的僵局转脸看向了寸度,面露惊恐,似是在用眼神确认自己看到的是否是真的。
寸度无情点下了头。
凤须玉还在努力拽门的手一顿,而后干脆松了开来。
在两人长久的对视中,凤须玉仍不死心,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声音道:“能变回去吗?”
寸度沉默了。
凤须玉也跟着沉默了。
良久,凤须玉绝望捂住了脸,无声发出了尖叫。
寸度沉默看着沉默尖叫的他,又补刀道:“对了,本尊在你醒时已通知了星天,他马上到,你可以简单整理一下。”
又道:“见到你生龙活虎,他应该会很开心。”
凤须玉的尖叫差点在此刻破声,却生生让他给停了下来,猛地抬头看向寸度,“能不能再通知一下,就说我挺好的,但让他先别来。”
长睫起落,寸度眨下了眼睛,漆黑的眸底冰冷一片,没有一点儿温度。
而后,寸度转目看向了有窗的那面墙,“你的朋友很担心你,已经要到了。”
凤须玉再次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大概是为了应景,窗外有什么妖兽发出了类似于“啊€€€€”的一声长鸣。
什么叫做嘴替,这就是啊!
但似乎是觉得嘴替尚且不能完全表达凤须玉的绝望,寝宫门外,少年人发出了轻轻一声“尊主”。
寸度回眸看他一眼,转目就要看往寝宫门口的方向。
再不加以阻止就要应声给贺星天开门了的架势。
凤须玉再忍不住,“嘎嘣”一声脆响,一道裂痕直接出现在了圆滚滚的蛋身。
生怕寸度没能察觉似的,直直穿过睡衣的领口处,一路裂到了脸边。
将开的寝宫大门止住了动作,寸度眯起一双深眸向他看来。
凤须玉心头一跳,又是“咔”一声响,脸边的裂痕瞬间突破了脸颊,变得更深更长。
这“咔”的一下也给凤须玉一吓,抬手想要摸摸裂痕,又想起什么非常不美好的画面生生顿住。
一只小手僵在半空,不知道又想起什么,脸上的裂痕竟倏地变浅了许多。
凤须玉清晰感觉到了裂痕的变化,更是瞬间意识到能够控制自己的开裂,于是当场威胁道:“让他回去,不然我就碎给你看!”
本就因着他的突然开裂而变得凝重的气氛刹那间凝固,让人无法呼吸。
寸度的眸光愈显阴沉。
很明显,寸度也意识到了裂痕是可以控制的,并对他的说法深感不满。
凤须玉本能想要后撤,却定定心又上前一步,挺挺身体将裂痕展示给寸度看。
似乎在说,这样的裂痕也可以让贺星天看到吗?
不能。
自然不能。
不管理由是什么,作为寸度仙祖最为宝贝最为疼爱的预言蛋,凤须玉都不能将裂痕展现在其他人面前。
即使是贺星天。
而且,开裂可以让预言蛋自身控制之后,这件事便已是上升到一个再麻烦不过的地步。
寸度不喜欢这份麻烦。
但无奈,正如凤须玉的威胁,至少现在,主动权并不掌握在寸度手中。
贺星天应着寸度的传信来此,便就是为了看凤须玉一眼,确定凤须玉的安危。
若不在此做出退让,贺星天进来看到的,必然会是裂痕遍布的预言蛋。
而且凤须玉这个小家伙,是真的有可能一个冲动把自己裂到碎的。
良久,寸度无奈叹了口气,当着凤须玉的面儿拿出一张传讯符,刷刷写了什么,又将内容展示给他看。
上面写着的便是叫贺星天先回去,没有理由。
也是,寸度仙祖想做什么还需要理由吗?
当然不需要。
但对于贺星天,寸度还是保有了一丝温度,添上了一句让贺星天不要担心的话。
凤须玉为这丝温度感到高兴,虽然他无法做到这就去见贺星天,可他也不想贺星天为他感到担心。
担心这种事情,不管落在谁头上都不会好受。
直看到传讯符末尾处的火云银纹,凤须玉点了点头。
而后,凤须玉抬头看向寸度。
寸度也正静静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犹如深渊,要将他吞没一般。
在那之前,传讯符已是消失在了寸度指尖。
凤须玉移走了视线,忐忑看向寝宫大门的方向。
好在,贺星天对于寸度仙祖的信任足够其暂且打消顾虑返程,很快,压低的少年音色自寝宫门口轻轻飘了进来。
贺星天道:“尊主,我之后来。”
尽管听不到其他动静,但贺星天似是离开了。
不过片刻,寸度出言道:“星天回去了。”
凤须玉怔怔点了点头,又回神,长长舒出一口气。
寸度眸光微转,落向凤须玉脸上的裂痕,脸上的裂痕尚处于末端,就已是裂得极深,身体中央裂痕的开端处情况肯定更糟。
现下要处理的,便是凤须玉的问题了。
那么是什么让凤须玉惊恐至此又死活不肯见人,甚至毫不犹豫以碎掉为前提威胁寸度呢?
说来简单,也复杂。
简单来说,凤须玉蛋壳上位于脸蛋的位置长出了一张脸。
如果只是普普通通一张脸,那凤须玉不会表现出如此的抗拒情绪,反而应该高兴才是。
毕竟早在很久之前,没有五官的预言蛋就盼望着拥有一张脸。
剩下的便是复杂的部分了。
要怎么说好呢,确实非常不好开口。
总之,那确实是一张字面意思上的脸,却绝不是应该长在一颗蛋身上的脸。
很惊悚,很恐怖,很吓人。
凤须玉只看一眼就恨不能删掉自己的记忆,甚至怀疑寸度是怎么做到毫无反应看着他这样一张脸跟他说了这么久话的。
更在威胁完寸度后觉得有些心虚,怎么说都早在威胁之前,他就已经在污染寸度的眼睛了。
不过凤须玉也很庆幸自己的威胁生效,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星天。
也感到奇怪,他都快变成精神污染了,寸度居然还打算让贺星天进来看他。
这种种堆叠在一起,让凤须玉的心情很是复杂。
但正是复杂之时,寸度却出声道:“可以变回去了吗?”
声音很冷也很淡,在说他身上的裂痕。
凤须玉收敛收敛心情,再次试图把某些记忆忘记,正要点、额,还没点下,便抬头看向寸度,满目惊恐地摇了摇头。
他其实在寸度说贺星天已经走了的时候就在修补自己的裂痕了,裂痕也一直有在变化。
可直到刚才,凤须玉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修补的,只是裂痕的末梢,他每修补好一点,裂痕便又要再裂回去一点。
凤须玉修了半天,还是跟没修一个样。
寸度在他的目光中发现了这一点,眉心不由得蹙起,向他伸出了手,“来。”
事已至此,凤须玉也没什么办法,正要抬腿往上爬,却突然弯下身子,抓住了尚且在宝石堆中露出一角的墨色绢帕,努力往外拖拽着。
寸度深眸微眯,轻轻推开凤须玉努力也无力的小手,将深埋在宝石堆中的绢帕扯了出来,往一边放去。
凤须玉却追着寸度的动作跟到了绢帕边上,不等寸度将其放下,就已是将其抱在了怀里。
还隐隐拉扯着,生怕寸度将其拿走的架势。
寸度无奈至极,只将绢帕松了手,道:“本尊不会跟你抢的。”
那边凤须玉已在寸度松手后飞快将绢帕拽向了自己,还不忘点点头应道:“我知道。”
寸度没有跟他计较,只伸出了手,又道:“来,该修补裂痕了。”
凤须玉已是将绢帕又展开,往自己的头上盖,一边盖一边向寸度的手掌挪。
等到挪到寸度手边,已是用绢帕将自己大半包裹住,磕磕绊绊爬到寸度掌心,凤须玉好一阵挪腾,终于安静了下来。
再看寸度掌心,只见他已被绢帕完整盖住全部身体,又顶着绢帕挥挥手,“好了好了,来吧。”
寸度眸色愈深,“这是作甚?”
犹豫片刻,绢帕下的凤须玉似是对着戳戳小手指,嘟哝道:“就不让丑蛋蛋污染仙祖大人的眼睛了。”
眉梢微挑,寸度一把掀开了掌心的墨色绢帕,在凤须玉一瞬间的惊慌中,松风般的声音落了地。
“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