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寸度抬眸再次向他看来,搭在他身上久久未动的指节抬起,轻轻拂过他耳边的发,将柔软的雪白发丝揽到了他的耳后。
寸度放缓了语调,“好了,睡罢。”
语毕,寸度收手翻身,由原先面对他侧躺的姿势变为了和他一样的平躺,再次阖起了眸子。
凤须玉突然得了自由,脑子里却愈显混乱,非但没有借着机会离开床榻,反而起身爬到寸度肩头的位置,抱着自己小小的膝盖坐下,盯着寸度出神。
他总觉得寸度好像是告诉了他一些东西,可实际上,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混乱的思绪努力整理整理,凤须玉问道:“仙祖大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望呢?预言能力不好吗?”
又是良久,寸度终于应道:“本尊乐意。”
并非故意跟他唱反调的语气,而是稀松平常的,在陈述事实。
倒确实像是寸度会说出来的话,也确实像是寸度会做的事。
凤须玉无法反驳,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接受,只能转移话题道:“那魔谷裂隙要吞没两座山的事……”
不等凤须玉说完,寸度已是打断道:“假的。”
凤须玉懵了。
甚至分不清是寸度醉酒后说的胡话,还是借着醉酒才能轻易向他说出的实话。
凤须玉不能确定,继续问道:“那条预言整个都是假的?”
“假的。”
寸度回得毫不犹豫,又道:“亦真亦假才有意思,不是吗?”
信息量过大,凤须玉大脑都要就地罢工,挣扎着发问道:“也就是说,仙祖大人可以预言到的,其实都是正确无误的?”
寸度应道:“不错,小玉儿真聪明。”
凤须玉完全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也就是说,书中描写的,他曾经认为的,预言蛋的预言通常只有一半的正确率,其实是错误的?
不仅预言其实是由寸度自己做出的,甚至那错误的一半,也全部都是寸度为了混淆而故意说出的假话?
还能这样?
可细细一想,凤须玉也不是不能理解寸度的做法。
寸度仙祖是修仙界何其尊贵的存在,有多少人是为了寸度仙祖而踏入仙途,又对这位至尊是何其的敬仰与信任。
如果寸度仙祖说出的预言中没有明确的错误,每每发出的预言都需要众修士去思考,去排查,那么修仙界会是什么样子?
推崇,盲信,直至混乱。
如果哪天寸度倦了那样的世界,恐怕只需一句话便可以摧毁修仙界至今建立起来的规则与平衡。
所以不管寸度的出发点是不是有这方面的考量,结果总归是正向的,积极的。
只是完全无法抵消凤须玉一丝一毫的惊讶就是了。
等等,凤须玉又想起什么,“仙祖大人什么都能预言到吗?”
似是马上要沉沉睡去似的,寸度的声音愈发遥远起来,只浅浅从鼻间哼出一声应。
凤须玉皱巴起了一张小脸,“那我要去做什么事情仙祖大人岂不是都会知道?”
寸度并没有回应。
凤须玉一急,登时站起,可不管他再怎样发问,再怎样推攘着一双小手试图把寸度弄醒都无济于事。
床榻之上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是纯白的小人儿最终站到了寸度耳边,犹如怨灵般紧紧盯着寸度的眼睫。
很久很久之后,仍没等到动静的凤须玉不自觉撇了撇嘴。
第51章
凤须玉本打算就这样站在寸度脑袋边站到天亮,好让寸度一睁眼就看到他幽怨的视线,最好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都给吐出来。
只是寂静无声的仙宫以及月色下昏暗的寝宫实在是让人没法一直保持精神百倍。
没过多久,凤须玉就再站不住,静悄悄滑下去,坐在了寸度耳边,仍是努力支棱着眼睛与耳朵,试图等到寸度一有动静就站起来。
那么凤须玉当真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直到天亮了吗?
并没有。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凤须玉那颗小脑袋就不住开始了点头,眼皮子打来打去,始终没能睁开,最终更是脑袋一歪,干脆躺了下去。
呼呼大睡。
及至天光大亮,凤须玉已是背对着寸度蜷缩成一团,静静窝在了寸度颈窝。
怀中还抱着寸度一缕墨发。
即使睡着都不愿放弃保持与寸度对线的状态。
那么寸度呢?
寸度也在闭目休息,只不过是早已醒来,因着凤须玉牢牢抱着他的头发,他稍一动弹,尚还在熟睡中的小人儿就€€€€呜呜乱嚷,根本不让他动作。
其实,寸度根本可以不用理会那道囫囵的呓语,可不知为何,他还是静静躺了下来。
挤在颈窝的小人儿便也一并安静下来,用自己那颗小脑袋蹭蹭怀中抱着的发丝,睡得香甜。
良久,寸度睁开双目斜斜看去,因着角度的问题,并不足以他看到颈窝的情形。
但寸度也并没有非要看到什么的意思,转眸看向了罩顶。
罩顶各处都隐隐显露着焦痕,是昨夜里突兀跑到罩顶之内的雷电留下的。
不甚强烈的抽痛感再次攀上额角,寸度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
是宿醉。
寸度其实对昨日里醉酒之后的事情有印象,但也仅限于有印象。
酒液并不足以影响到寸度的睡眠让他快速入睡,但却实实在在影响到了他的神经。
不止是做出了一些换到现在根本令寸度无法理解的行为,更可谓是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在终于追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寸度强制性给自己关了机。
而在凤须玉看来,则是寸度突然就睡了过去。
现下虽还有些残留的余韵,寸度却分明已经清醒了过来。
寸度清楚知道昨夜的自己说出了些不应该说出来的话,至少不应该是其他任何人可以知道的事情。
不过对方是凤须玉的话,似乎也没多大问题。
毕竟凤须玉所知道的事情,任何一件说出去都……不,寸度是不会让他说出去的。
看来除了他两人的交易与约定之外,寸度还得再采取一些其他措施来保证“预言蛋”这一事实的安全性了。
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颈窝小人儿一双小手将怀中发丝抱得更紧,甚至让寸度都感觉到了微弱的牵扯感。
简直无法无天。
寸度抬手就要去揪小人儿的后衣襟,大抵是提前预判到,寸度耳边登时响起了咔嚓一声轻响。
那个昨夜里才将裂痕修补完毕的小人儿再一次裂开了。
寸度顿住了动作,沉默却震耳欲聋。
近些天听凤须玉开裂听得多了,寸度甚至都能根据声音判断开裂的情况。
虽然看不到小人儿的情况,只凭这声音,寸度也能猜到裂痕短不了,也浅不了。
寸度将手重新放在了额上,闭目漏出无声的轻笑。
谁能想到那个随心所欲喜怒不定只会给别人不痛快的至尊仙祖,竟会让一个拇指大的小人儿给拿捏住了呢?
€€€€
不管怎么说,等到凤须玉睁开眼睛时,他的身上已经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裂痕存在过的痕迹。
只是身侧也干干净净没有寸度存在过的痕迹。
没错,凤须玉尚还躺在寸度那张宽敞舒适的床榻上。
身侧没了寸度限制他的行动,这个小人儿已是打着转儿从床头一路睡到了床尾,又一路滚到了床榻的边缘,头朝下挂在床边。
眼看着再乱动一下就要从床边滚落下去,凤须玉这才悠悠转醒。
虽然睁眼就见高高的地面,凤须玉却一点儿没意外的,撑着一双小手挪回了床榻。
毕竟对于他这种睡相,睡觉途中发生什么恐怕都不会意外。
又将散到眼前的头发扒拉到一边,凤须玉才注意起周围的情形来。
即使是睡得乱七八糟,凤须玉也丝毫没忘记自己临睡前的坚持。
没能在床上看到寸度,便又转头看向了珠帘之外,这一看就给凤须玉吓清醒了。
一张没有任何孔隙与装饰的白面具就浮在床尾,正正朝着他的方向。
啊呸呸呸,他是说,顾思顾想其中一人就站在床尾,不知为何就那样静静站着,一点儿没有动作,也一点儿没有声音。
就算已经在数月的相处中习惯了顾思顾想那两张白面具,可在意识尚且不清楚的时候突兀闯入视线,也还是会吓得他一颗小心脏怦怦乱跳的好吧。
小小的纯白手掌捂在了心口处,凤须玉缓缓神,出声道:“顾想早。”
被吓到归被吓到,凤须玉分辨顾思顾想的技能还是一如既往。
这次守在床边的,并不是一直为他梳头的那个话少的顾思,而是两人中的发言人顾想。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顾想那张白面具之下的眼睛亮了亮,却还是故作矜持道:“早。”
略尖略明快的音色,确实是顾想没错,就是仍感觉哪里怪怪的。
凤须玉歪过脑袋将外头看了一圈,没见到寸度,也没见到顾思,整个屋子里只有他和顾想。
再看回顾想,发问道:“仙祖大人呢?”
明明面上被白面具遮去了全部神情,顾想的欣喜却是若隐若现出现在了凤须玉面前,答道:“尊主稍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