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和光忍辱负重地说道:“放走我,会是你这一生,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
落下一句,萧和光跳上房梁,从屋顶冲出破庙。
沈惊淙看着头顶出现的破洞,笑了笑。
“这话听着,倒像是我的弟弟。”
时间线退回到二十年前。
那一年,沈惊淙六岁。
刚死了爹,还剩一个娘,一个弟弟。
他拽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怀里抱着弟弟,他们三个一路颠沛流离,来到南城寻亲。
路上,弟弟烧了三天,病死了。
祸不单行,刚到南城,又因为他母亲的美貌,被当地的恶霸盯上。
沈惊淙才六岁,又长期营养不良,他的阻挠对人高马大的恶霸来说,不过是抓一只跳到他身上的小跳蚤,捏在手里甩了甩,就甩出去几十步远的距离。
沈惊淙差点昏了过去。
意识朦朦胧胧时,他看到一个清俊儒雅的男人出现,救了他娘。
再次醒来,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娘亲对着他哭泣。
一旁,有个丫鬟同他娘亲说:“沈夫人,我们老爷是真心想要娶您,您就答应他吧。”
这时,女人偏头一看,见沈惊淙醒了,惊喜地叫起来:“淙儿!我的淙儿!”
沈惊淙语气虚弱地问:“娘,你想嫁给救你的那位叔叔吗?”
女人闻言眼睫一垂,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抗拒,也没有羞涩。
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无可奈何。
女人生得太美,又只有美貌,毫无自保的能力,刚刚死了丈夫和小儿子,若是不赶快找一个强大的下一任丈夫,怕是很快就要落到各路豺狼虎豹的手里,受尽磋磨。
连沈惊淙这个孩子也保不住了。
“天凌宗,是一个很好的名门正派。救了我们的叔叔,会是下一任的掌门人。”她只能这样告诉沈惊淙。
沈惊淙明白了。
他不反感娘亲再度嫁人,只要他还能和自己的娘亲待在一起就行。
可等到那个清俊儒雅的男人再次出现,女人与他聊了几句之后,却忽然跑到沈惊淙的房间里,抱着沈惊淙就要离开:“淙儿,我们不待在这儿了,我们走。”
萧良工向冉娘求了婚,可却对冉娘提出了一个要求。
不许让沈惊淙进萧家的门。
萧良工拦住了冉娘的路:“你还敢一个人带着孩子上街,你以为郭虎是那么容易放过你的人吗?到时候你不仅自身难保,你这个儿子也是死路一条。”
冉娘的泪默默流了一脸。
“我只是要将他送到另一个地方,好好养活起来,又不是送他去死。这是什么很难答应的事吗?”
冉娘依旧只是哭。
但被她抱在怀里的沈惊淙却有了动作。
他将冉娘的手掰开,一双手伸向了萧良工。
“叔叔。”沈惊淙道,“我跟你走。”
冉娘嘴唇嗡动,萧良工满意抱过沈惊淙。
路上,萧良工对沈惊淙说道:“我会让你有吃有住,让你读书,找一户平常人家让你好好待着。但你从今天开始,就要斩断和你娘亲的一切联系。就当她没你这个儿子,就当你没这个娘亲,你娘亲会过上好日子,你也会过上好日子。”
“我不要。”沈惊淙道。
萧良工眉头皱起,沈惊淙又道:“我要你给我那把,能保护我娘的刀。”
“从恶霸手中将我和我娘救出来时,亮出来就能将人吓退的那把刀。”
“我只要那把刀。”
萧良工忽然觉得怀里这孩子有点意思,对沈惊淙说话时,也多了几分耐心:“这刀要是放在你的手里,就不是能将人吓退的刀了。”
“他们怕的不是刀,是我。”
沈惊淙也皱了皱眉。
萧良工道:“我给你两条路,要么就去我给你安排好的那户人家,去做他们家的小儿子。要么,就听我的安排,我会告诉你,拿起保护你娘亲的刀的方法。”
沈惊淙不想做别人家的小儿子。
他被送进了一个秘密训练的组织。这里大多是一些比他大两三岁的孩子,练的都是杀人技,学的都是如何在人群中伪装自己的学问。
天凌宗绵延几百年,自称是名门正派,可要这门到底不够名,发家的路子也不够正,江湖上时时被人嬉笑议论,哪怕打打杀杀的事再在行,只是歪门邪道,永远成不了第一大宗。几任宗主都想改变这一点,一任接一任下来,门规变得越来越清正,全派上下,颇有君子之风。
但这并不意味着天凌宗便不再手沾鲜血,江湖毕竟是以武论辈的地方,他们还没当成能够对底下的宗门呼来喝去的老大,他们依旧需要用武力来震慑武林。
但为了成为名门正宗,他们将这些生意全部转到了背地里。
天凌宗另创了一个宗门,红莲骷,将所有沾血的生意都转移到了这个分支宗门里去,只有顶上几个家族知道这是天凌宗的分支。
这些从十岁到十五六岁,上上下下年纪不等的一群孩子,都是被精心挑选培养起来的杀手。
大人在时,他们纪律严明,大人不在,便露出了近乎野兽的野性。
这里遵循强弱法则,进来的人都要分出个你强我弱来。
他们盯上了被萧良工亲自送来的沈惊淙,一开始还因为忌惮萧良工按捺了几天,但等到几日后,发现萧良工对沈惊淙问都不问,便找了个时间,教训了一下沈惊淙。
他们将沈惊淙打得奄奄一息,说只要沈惊淙求饶,就放他一马。
可他们没等到沈惊淙求饶的声音。
反倒听见沈惊淙用极其微弱却也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道:“要打就直接打死我,千万别让我活下去。”
“要是让我活下去,今天你们这些人,最后一个都跑不了。”
后来,只有沈惊淙有后来。
天凌宗选的是能最好地执行命令的杀人机器,淘汰率极高,一期一百来人的训练,最后只能剩下四五个人。
沈惊淙那期,只剩了沈惊淙一个。
他十四岁就完成了全部的训练,成为了红莲骷里最快的一把刀。
他也心高气傲,自认看透了天凌宗的本性,觉得自己的娘亲嫁给了天凌宗的宗主做夫人委屈了他的娘亲,天凌宗根本不是什么名门正宗,那些压在上面的两大宗门都知道,红莲骷与天凌宗是什么关系,沈惊淙决定救出自己的娘亲。
十四岁,沈惊淙叛逃红莲骷,想另立宗门。
他想创建一个真真正正的名门正宗,接他的娘亲出来。
十四五岁的小少年,一张脸貌若好女,雌雄莫辨,总是会接受到莫名的调戏。
沈惊淙觉得烦。
他先是划烂了那些调戏的他的人的眼,后来知道他美貌的人越来越多,不远千里来找他划烂眼的人也越来越多。
到最后烦不胜烦,沈惊淙索性毁了自己的脸。
可哪怕他戴上面具,改变了自己第一美人的称号,却改不了自己是曾经的红莲骷中杀人无数的沈惊淙的事实,改不了头,换不了面,魔头就是魔头,他建立不了名门正宗,也带不出自己的娘亲。
没法以沈惊淙这个身份建立新的门派,他就没法带出冉娘。
更何况,冉娘又有了孩子。
是一个弟弟,眼睛和沈惊淙那个在他怀里发烧死掉的弟弟一模一样。
他的名字叫萧和光。
萧和光六岁时,沈惊淙才知道他的存在。
等他叛逃出红莲骷,与整个天凌宗陷入对立时,他又偷偷找过萧和光一次。
傻里傻气的弟弟,一点儿都分辨不出他的来意,见到他就将手里的糖分给他一半。
沈惊淙咬着糖,陌生的甜滋滋的滋味在嘴里化开,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魔头就是魔头,他当不了侠士,也立不了名门正宗了,可这个弟弟不一样。
萧和光天性纯良,纯良到不像萧家人。萧和光可以当侠士,萧和光能立一个名门正宗。
他的娘亲,全天下最好的娘亲,依旧会是名门正宗宗主的娘亲,是名门正派里的贵夫人。
沈惊淙找到萧良工,谈了一桩生意。
那之后,沈惊淙重新成为了天凌宗的一把刀。
只是这次比之前他在红莲骷时更加隐蔽。江湖上的人都以为沈惊淙叛逃红莲骷,与红莲骷有宿仇,而天凌宗之上的两大宗门与远在北城的朝廷,清楚红莲骷与天凌宗的底细,也以为沈惊淙与天凌宗有宿仇。
没有人想到过,沈惊淙会和天凌宗私底下会有往来,会替天凌宗办事。
他不止替天凌宗办事,只要给钱多,他什么人都杀。
十五岁时,沈惊淙在河边,捡到了一个刚死了爹娘没人养的小孩。
取名江槐。
沈惊淙按照自己之前被训练出来的方法,将江槐也培养了起来。
在沈惊淙将萧和光送走后,江槐重新出现在沈惊淙身边。
他看着那个曾经捆绑过萧和光的椅子,紧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对沈惊淙说道:“你之前一直教我,玩火自焚。你就不怕有一天,你真的会死在他手上?”
闻言,沈惊淙气音淡淡地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一件类似于今天天气很好的事。他说:“哦。”
他抬眼看向江槐:“这世上没人有杀了我的本事,除了我自己,也除了你之外。”
“怎么?”他眼含笑意,看向江槐,“阿槐是心疼我弟弟,要替我弟弟杀了我吗?”
沈惊淙张开双臂,朝江槐敞开了怀,完全没有防备的样子。
他将哺乳动物最柔软的腹部全部暴露给江槐。
到了剧情的中后段,依旧以萧和光的戏份为重。
在被沈惊淙放下山后,他痛定思痛,回到丰城山,找到了一位武功远在他之上,却被他攻破心防,因而被他打败的手下败将,诚恳请教起了武功。
他还找到了和沈惊淙交过手里的人里面,活下来的人,请教起了和沈惊淙交手的经验。
和沈惊淙交过手的人里活下来的不多,但在一旁的旁观者和见证者总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