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泊简看看身后表情肃穆的巫澄:“现在医院还没下班,我带他去做个检查。”
这几天,三个老人对巫澄态度很微妙,甚至带着一点怨恨。
看着这张脸,觉得可能确实就是自己亲孙子。但每次看到这张脸,又会想到自己的孩子是为了找他才发生意外的。很难不迁怒,只能努力无视这个人。
现在听宋泊简这么说,叹气:“然后呢?跟我们回家住吧,我们一把老骨头,也还能再照顾你两年。”
宋泊简摇头:“家里可以住,我总得回去收拾收拾。你们不用担心我。”
姥姥姥爷身体康健在大学教书,还不用自己操心。但还有巫澄,以及同样身体不好又寡居的奶奶,他想带奶奶巫澄回家里住。
和姥姥姥爷说了自己的计划,给他们打了车,看着他们离开后,才又打了车,先把奶奶送到家里休息,又带巫澄去医院。
这么几天,巫澄身上被柳条打出来的伤痕已经结痂,脚踝的扭伤也不消了肿。就连脑袋上的磕伤,也没崩裂没发炎,慢慢好转。
但他还是什么都听不懂,也不会说话。
前几天分身乏术没有时间,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赶在医院下班前,带巫澄医院挂号看医生。
巫澄依旧听不懂说话,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也没办法表达自己的症状。
自然还是宋泊简说话,把自己这段时间的观察和猜测告诉医生。
医生检查过巫澄后脑的伤口,让他们去拍个X光。
宋泊简带着巫澄去拍X光。
巫澄一如既往很听话,跟着宋泊简跑上跑下。直到宋泊简带他到了放射科,看着那个窄小的床、上面吊着的巨大的冰冷洁白的金属仪器,还有从头到尾严严实实一身白色的人。
巫澄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以为这是什么刑具。自己躺上去,就会被那些人肆意折磨,他想回头告诉男人自己不想在这里。但医护人员接待太多患者了,现在确定过身份,就动作利落把巫澄按在小床上,让他躺好,启动仪器。
小床突然开始移动,把人往那个巨大方块底下推。
巫澄没有安全感到极致,几乎僵成稻草人,小臂紧紧贴在身边,小臂微抬,求助似的看向宋泊简。
宋泊简一怔,马上伸手拉住他的手,安抚似的摩挲手背。
巫澄从这点接触里得到一丝勇气,握紧手里的手指,想挣扎逃出来。但眼前一白,耳边响起奇怪声音。
巫澄抖了一下,呼吸都停滞了。
床上的少年又僵硬又害怕,好像稻草人被大风吹得站不住,身上的稻草都快被吹散开了。
好不容易拍完,宋泊简马上扶住少年的肩膀,把他抱起来:“好了好了,拍好了。”
少年不复僵硬,软得像没了骨头的稻草人,软趴趴的倒在他肩膀上。
宋泊简没想到少年比自己想象中的反应还要大,整个人也愣住。掐着腰把人抱出去,放在外面的座椅上,这才轻轻晃他的肩膀,想让他醒过来。
少年依旧软得要命,眼睛紧紧闭着,睫毛沾上潮湿。
这点潮湿好像一簇火苗,烧得宋泊简坐不住。
他伸手用指节擦过睫毛,感受到指节传来的湿意,沙哑开口:“抱歉。”
巫澄觉得自己死了。
可能是刀真的很快,他没感觉到一点疼,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候,听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两个字。
?
巫澄缓缓睁开眼。
蓄在眼眶里的眼泪流下来,没淌到脸颊就被指节轻轻擦去。
巫澄看到男人蹲在自己面前,仰头看着自己,伸手细细擦去自己的泪痕。
他的声音哑到极致:“抱歉。”
自己没死吗?
巫澄缓缓抬手摸上自己脖子。
是完整的。
眼睛也是好好的,能看清楚周遭的一切。他们还在这里,就在那个房间的外面。
他眨眨眼睛,茫然看着面前的男人。
哭了好一会儿,薄薄眼皮还泛着红,眼下也因为擦眼泪被磨得发红,被泪痕一衬,水亮亮的格外惹人怜惜。
又是这两个字……
巫澄看着这个蹲在自己面前仰视着自己的男人,觉得他现在满是懊悔,甚至觉得他在……感到亏欠?
不是前朝做了罪大恶极之事的罪人以头抢地哭着说自己罪该万死的亏欠。
更像是每次自己发病时,母后抱着自己一连声的自责,说是母后不好,没能给你个康健的身体。
其实这根本怪不得母后。
但母后过于宠爱自己,总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看得很重要,才会为这些事情觉得亏欠。
现在给自己擦眼泪的男人,居然和那时的母后有几分相似。好像因为自己的害怕,他懊悔至极又自觉亏欠,才这么自责。
这种相似没有一点道理,甚至刚刚巫澄还在害怕,可转眼间,他就是这么觉得。
空气中是很奇怪的味道,是第一天睁开眼时在那个房间就闻到的味道。男人蹲在自己面前,上半身碰到自己膝盖,热热的。
巫澄含着眼泪和男人对视,认真思考他每一次说那两个字的时间。
他没道理对自己感到亏欠。
如果他是在为自己现在的恐惧感到亏欠……
最后一点泪水被眨去,巫澄拉住男人的手,轻轻擦去指节上残留的泪水。
可能是刚刚过于恐惧,少年的手现在凉得像冰块,拉着自己的手,柔软指腹擦去指节上的泪渍。
宋泊简看着少年放在自己手上的嫩白手指,内心充满懊悔。
少年哭了好一会儿,现在不哭了也还是止不住抽气。
宋泊简听到少年带着哽咽的呼吸,意识到少年把指节最后一滴潮湿擦去,随后拉着他的手,放在旁边的座椅上。
宋泊简抬头看过去。
刚刚哭过的眼睛好像一泓清泉,清澈透亮,少年对上他的目光,重重点头,随后不甚熟练的,扯出一个笑来。
第14章
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开始,巫澄就在惶恐、畏惧、担忧、茫然、惆怅。
最开心的时候就是那次在路上,发现自己坐的这辆车比之前坐过最快的马车还要快很多,嘴里又有很甜的糖果。
可那时候的开心底下隐藏着不知道男人要把他带到哪里去的担忧。
他实在笑不出来。
现在依旧担忧,依旧迷茫接下来要怎么办,依旧笑不出来。
可男人蹲在他面前,整个人好像将倒的山渊,要被愧疚整个淹没。
巫澄没办法用语言安慰对方,只能绞尽脑汁,用自己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拉住对方的手放在座椅上,示意他可以坐在自己身边。
又在对方看过来时,努力笑一下,告诉他自己现在没事了。
男人好像愣住,蹲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在巫澄的拉扯下站起来。
两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直到男人去拿了个黑色的图像,询问过巫澄后,带巫澄回到刚刚的房间。把图像交给房间里的人,男人开始和对方说话。
医生拿到X光片认真看过,说:“这么看上去没什么伤啊。”
宋泊简强调:“但是他摔伤之后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们说话。”
医生:“这也没办法确定是不是脑外伤。”
他想了一会儿,“要不再拍个CT,CT更准确些。”
CT……
宋泊简回头看一眼巫澄,看到他红肿的眼皮,想到他在放射科室外那个浅淡却甜软的笑。
沉默两秒:“您先给我开个单子吧,我看今天能不能拍上。”
医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给他开单子:“应该可以吧,还有十几分钟下班,如果不排队的话今天就能拍,明天早上来了就能拿到结果。”
也不是排队的问题。
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宋泊简沉默带着巫澄走向放射科。
巫澄不傻,他不认识路,但他记得走过的路。
现在看着男人就要转到熟悉的地方,脚步越来越慢。
从刚刚自己哭过之后,男人非常关注自己的状态,现在跟着自己放慢脚步。
这给巫澄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现在转头就跑,男人也会跟着自己跑。
但自己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巫澄依旧跟着男人。
看男人走到熟悉的地方,然后……
咦?
男人越过刚刚那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门口,朝巫澄招手。
巫澄半是胆怯半是好奇跟过去。
看到和刚刚那个房间一样的房间。不过那个房间的床上的东西是方块的,这里的是圆形的。
巫澄的脸色一下又白了。
CT机房前没人排队。医生看到有患者过来,问他要检查单用以确定身份。
宋泊简看到少年苍白的脸色,对医生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