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 第17章

看出少年对这张纸的重视,宋泊简跟着用很重视的态度对待这页纸,他接过纸张,起身用书本压了一会儿,又把恢复平整的纸张递给巫澄。

毕竟是墓志,巫澄以为是很重要的东西,觉得自己弄皱了很不好意思,才把东西还给男人的,没想到男人压平了又给了自己。

他接过那页纸,接着看宋泊简。

哭的时候就在担心,男人会不会察觉出自己的奇怪,会不会逼问自己。但当时男人只是安抚。

现在不哭了,担忧又不自觉涌上来。

但男人只是看着他,指了指他的喉咙,露出询问表情。

哭了太久,纤细脖颈还绷着,随着每一次细微抽搐颤抖着,现在被指了喉咙,喉结不自然的上下滚着。

他在问自己能不能说话。

巫澄对上男人的目光,摇头。

男人没有追问,又指着纸上的字,接着露出询问的表情€€€€巫澄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抿唇看着男人手指下的文字,无数个念头在心里奔腾。

最后,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男人很明显的疑惑。

巫澄心脏跳得很快,没完全消散的激动心情再加上紧张,他几乎不敢呼吸,点了纸上的一个字,点头。又点了一个字,摇头。

于是宋泊简明白了。

是有些字认识有些字不认识。

汉字有自己很稳定的体系,一千多年始终在发展变化,从小学着简体字的人多少能认识一点,但一些变化太大的字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说了谎,巫澄心虚,僵硬到极致。

但男人依旧没有追问,巫澄感觉到他的手又放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摸了摸。带着满满安抚意味。

男人不觉得自己认识这些字很奇怪。

要么对此一无所知,要么就是他也认识。

纸是从他双亲房间拿出来的,而男人房间也有很多书,他对此一无所知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是……他也能看懂这些字。

巫澄脑子乱乱的,察觉到男人出去,就呆坐在床上傻看着纸上的文字。

看着看着,又撇撇嘴,掉了几滴眼泪。

自己未及冠就去世,父皇很难过,给自己取字为“澄”,他们挑了离宫城很近的地方埋葬自己,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一同埋入地底陪伴自己。墓志是母后题的,字却是太傅的字体。

巫澄看着都能想到自己死后她们的难过,想到父皇母后寻找自己陵墓安葬之地、母后怎么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母后怎么亲自提笔给自己写墓志,太傅又是怎么一笔一划临了墓志给工匠篆刻。

现在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他们应该也已经不在了。

可自己好像山间砍柴的烂柯人,再睁开眼,已是千百年后,再没有自己认识的人了。

对着墓志伤心时,男人又回来。

巫澄仰起头。

男人递过来一杯水,还散着热气,腾腾扑在巫澄脸上,蒸得眼睛舒服不少。

也不是完全没有认识的人。

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

把纸放在一边,接过水杯抿了两口热水,哭到嘶哑的嗓子被热水滋润,舒服了不少。

巫澄把水全部喝光。

男人把水杯接过去,顺手递过来一颗奶片,抵住巫澄嘴唇。

巫澄下意识张嘴含住,感觉到奶香味在嘴里散开。

和上次那个甜甜的糖不一样,不是很甜,但奶味更浓。

他微微一愣,看男人拿着杯子,对他晃晃,露出询问的眼神。

巫澄摇头。

男人就拿着杯子出去。

巫澄接着低头看纸。

情绪被热水打断,嘴里的糖果满是浓郁奶香,他自然想到给自己这些的男人,倒也不是那么绝望了。

巫澄只是愣愣出神。

但也没有多久。

男人又过来,跪坐在床上,招呼巫澄看过来。

等巫澄刚一仰头,热毛巾啪叽盖在他脸上。

厚实毛巾沾了水更显厚重,刚刚好的温度,蒸腾着按摩少年脸颊。巫澄闭上眼,感觉到男人一手扶住自己后脑勺,一手按住毛巾,轻轻给自己擦脸。

眼泪原本干在脸上,紧绷着很不舒服,现在被热毛巾蒸湿,很轻易被擦去。

毛巾拿开,少年的脸被热毛巾蒸成粉色,眼皮肿得像剥了皮的荔枝,滚圆又水润多汁,底下一双眼睛荔枝核一样,乌黑水亮,软绵绵的看着自己。

宋泊简没忍住,伸手剐蹭了下这颗软甜多汁的小荔枝。

嫩嫩表皮颤抖一下,热乎乎湿漉漉的贴着他的指节,好像再用力一点就会破开似的。

少年可能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受惊似的,忍不住眨眼,睫毛上下纷飞。

宋泊简松了手,示意他躺下,从抽屉里翻出眼罩,给少年戴上。

眼前被罩子遮住,微微泛凉,刚刚哭了太久,眼睛酸疼热涨,却被这个刚好的凉意击退。

所有不适都被男人熨帖的舒缓,巫澄渐渐平静下去,手指也渐渐松开,刚刚一直拿着的那页纸轻飘飘落在床上。

宋泊简低头仔细看了一眼。

确实是鸦岭镇那座古墓的墓志铭。

那座墓是父母毕业后第一个从头跟到尾的大型项目,那座墓很大,里面的东西也多,发掘工作持续了十几年。

自己也在那里出生,自己出生后母亲就没再去鸦岭镇了,而是留在A市进行研究修复工作。

耳濡目染之下,宋泊简对那座墓也非常熟悉。

自己安抚巫澄的这段时间,奶奶已经把父母房间的书放在书架上了。

宋泊简在其中一个格子前站好,随手拿起本日志。

那是一座规模宏大的亚字形大墓,根据墓志铭可以得知墓主人叫幼清,所以那座墓的官方名称叫“南初幼清墓”。幼清身份尊贵,母亲是皇后,舅舅是大将军,从小就非常聪明非常受宠。但身体不好,没有及冠就去世了。去世后,皇帝皇后非常舍不得这个小儿子,不仅陪葬了大量珍宝,还把他的墓地放置在宫城外不远、站在皇宫就能看到的地方。

南初是一千多年前的一个国家,诸侯分裂割据杀伐不断,因为年代久远又过于动荡,史书资料留存下来太少,一开始历史学家对这个时代了解都不多,对南初国更是知之甚少。

直到鸦岭镇这座墓横空出世。乱世征战,陪葬品没什么金银,大多都是在当时没什么价值但死者很喜欢的礼器、书画,偏偏就是这些在当时不值钱没价值的东西,过了一千年后,成为大家了解那个时代生活习俗的重要资料。

宋泊简认真回想这座墓的所有信息。

除了这座墓是在鸦岭镇,巫澄从小长大的地方外,找不到任何能让巫澄情绪激动的地方。

可当时在金沙县医院被李翠枝巫守财堵着的时候,巫澄情绪都没有那么激动。

宋泊简又低头看一遍这个墓志铭。

墓主人叫幼清,未及冠就去世了。

但他去世后,他的父亲给他取了字。

叫“澄”。

而南初国国主姓……

宋泊简重新翻开南初纪事。

姓巫。

这个墓主人,也叫巫澄。

第19章

下午,宋泊简带巫澄去医院做最后的检查。

医生拿着CT结果,告诉宋泊简:“从各项检查来看,他好像只是单纯的外伤,脑部功能没有任何损伤。”

宋泊简:“他能发声,也能听清楚声音,但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们说话,而且情绪波动很大。”

医生疑惑,“会不会是心理问题?要不转去做个心理估测?”

宋泊简心里一沉,又摇头:“他听不懂我们说话,字也没有完全记起来。”

听不懂也不没完全认字,也没办法做心理测评。

医生一愣,再次看面前的少年。

才十八岁,乖乖坐在椅子上,素白的一张脸,有些害怕似的垂着头,眼睛肿肿的泛着红,睫毛不停颤抖着,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心软:“按照你说的,他失知症状有所好转。”

宋泊简点头。

一开始少年很明显什么都不懂,但这几天过去。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洗漱自己吃饭,能独自解决日常生活里大部分事情了。今天更是认出一些字,还因为墓志铭发生明显情绪波动。

医生叹气:“那就慢慢来一点点教吧,说不定其他症状也会好转。”

现在也就只能这样了。

宋泊简点头:“嗯。谢谢医生。”

医生摆手:“没事,慢慢来吧,你弟弟好像对陌生环境很警惕。”

我弟弟……

宋泊简低头看坐着的巫澄,朝他招手。

巫澄很听话的起身,站到他身后。

确实对陌生环境非常警惕。

宋泊简伸手摸摸他的头,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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