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澄蹙眉:“确实讨厌。”
以为少年会因为别人不好的评论生气或难过,做好了安抚的准备。没想到少年想了这么一会儿就说出这么四个字,宋泊简忍不住笑笑:“没有在说你,你很好,他们会看到的。”
巫澄点头。
“这不怪你,也不能怪他们。”
孩子是无辜的,抱不平的网友出发点也是正义的。唯一不对的,是重男轻女并引发舆论的巫守财。
巫澄本来也没觉得这有什么,没有怪任何人。现在听到宋泊简这么说,也只是点点头,认真对宋泊简说:“你也不是耀祖。”
宋泊简被这一句砸得一懵,看着巫澄没说话。
巫澄又重复一遍:“你不是耀祖,也不怪你。”
就像宋迎蒋希音的死不能怪巫澄一样,也不能怪到宋泊简头上。如果巫澄不是耀祖,父母的重男轻女不应该怪巫澄,那宋泊简也不是耀祖,也不应该承担父母重男轻女的罪过。
少年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干净,似乎能直直看到最深处。
宋泊简看了好一会儿,听到自己混乱无序的心跳声。
直到少年微微偏头,眼里带上催促,他才沉沉应:“嗯。”
巫澄得到宋泊简的回复,这才又凑过去,在宋泊简手机上戳戳,切到聊天页面,认真看其他几个人刚刚发的消息。
群里大家说着最近工作安排。
宗平晓忙工作,夏云进组了,贡曲文也在准备写歌,柳凝丝每天要么拍视频要么剪视频,每天也没个空闲时间。
也就只有巫澄和宋泊简两个人,还在假期。
贡曲文毕业很多年,早就没有寒暑假,现在异常羡慕:“你们九月开学,好好珍惜最后十三天的假期吧。”
夏云反驳他:“大学不是踩九月一开学的,可能八月末就开学了。”
又问宋泊简和巫澄,“你俩什么时候开学?”
巫澄不知道怎么回,把手机举到宋泊简面前:“他在问我们。”
宋泊简回复:“我下下周开学。”
“巫澄还在转学籍,到时候看。”
巫澄看着这两条消息,仰头看宋泊简:“你学什么?”
“飞行器制造。”
巫澄蹙眉想想,问:“飞机?”
包括飞机但不只是飞机。
宋泊简和他大致讲了讲,巫澄不太明白,但假装自己明白了,一脸深沉的点头。
他这时候还不太懂开学、上学意味着什么。
直到三天后,噩耗传来。
巫澄的户籍成功转到姥爷户口本上,但他的学籍,没了。
两个人一样的年纪,宋泊简今年读大学。但巫澄八岁才上小学,前年交了高价择校费在金沙县一所私立高中读书,没读半年就辍学。高中学籍只能保留一年,现在一年半过去,他的学籍没了。
一家子读书人,自然默认这个找回来的亲孙子也是个读书人。甚至上回因为巫澄在他们这里看《昭明文选》,两位老人都对巫澄很有些幻想。没想到现在马上就到九月开学季,发现巫澄连学籍都没了。
得到这个消息,宋泊简也懵了,带着巫澄又去姥姥姥爷家里。
两个老人并排坐在红木沙发上,看到他们过来后,眼神微冷,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很有种家门不幸的意味。巫澄一进门就被两位老人冰冷的注视弄得有些紧张,刚刚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兴奋散去一些,下意识收敛表情,往宋泊简身后避了避。
宋泊简安抚的轻拍他的手腕,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打圆场:“没关系的,没有学籍也可以用社会身份参加高考,都一样的。”
桌子上放着巫澄当时私立高中的学生证。
和现在的巫澄几乎就是两个人,照片上的人瘦得只剩骨头架子,发尾染成枯草似的黄色,眼睛被过长的刘海遮住,表情流里流气像个小痞子。
宋泊简看了一眼,就把学生证合上放在一边。
巫澄倒是被照片里的人冲击到,小声:“那是谁啊?”
没想到少年根本没认出照片上的人是他自己,宋泊简又拿起学生证打开,还没开口,姥爷先冷漠开口:“那是你。”
同时,巫澄也看到照片旁边自己的名字。
巫澄。
……
巫澄默了两秒,好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榔头,眼皮耷拉下去没一点精气神。他伸手叠在宋泊简手上,隔着宋泊简的手把学生证合上放在一边。
气氛再次沉默下去。
宋泊简开口:“那现在怎么办?他是想读书的。”
为了让老人知道巫澄是个有理想肯上进的好孩子,他还主动提起,“他还想学考古,到时候和爸爸妈妈做一样的工作。”
又看巫澄,眼里带着鼓励:“对不对?”
巫澄连连点头。
宋泊简还是看他,眼神温和。
巫澄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和老人说话拉近距离,不想让他失落,于是忍住不好意思,怯怯开口:“想的。”
读书还是很重要的,宋泊简和他说了,想做考古工作者首先要有相关知识,最简单的就是大学读相关专业,还可以再考个研。
虽然他不太知道大学和考研是什么,也不太知道怎么考大学或考研,但知道肯定是做学问,一定要读书的。而他自认自己还是很会读书的,上辈子卧病在床只能读书,一肚子诗书。现在来到千年后,用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认识了现在的字,接下来再学诗书应该就会简单很多。
想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巫澄也有了点信心。再加上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他又补了一句:“想考大学。”
得到他的回答,姥姥姥爷表情好了一点。
不是非要看那么一纸学历证明,但就是看不得小孩年纪轻轻只知吃喝玩乐没有志向,没办法接受他染头发流里流气当小混混还中途辍学。现在看巫澄态度良好,觉得他不是无可救药。再加上他想学考古,自然让老人想到女儿女婿,对巫澄更多了一份耐心。
只当是辍学之后知道了读书的重要性了,姥姥放缓声音:“那就学习啊,可以去高中借读。也是一样的。”
宋泊简蹙眉想了想,委婉:“他基础不太好。”
姥姥:“那从初中开始读,先把基础打牢。”
少年很久没看粉红熊了,上次看的网课好像已经学到初中了。他读了杜甫的诗后惊为天人,那一周都在背初中课本上的古诗词。他声音软绵很平常的念着,但读起诗来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韵律浑然天成,好像清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很好听。
不过巫澄好像只看语文,尤其喜欢诗词文言。
宋泊简隐隐觉得不对劲,但看姥姥姥爷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表情,并没有多说。
旁边巫澄更是安静坐着一言不发,只是伸手默默把学生证拿过来,不死心的又翻开仔细看学生证上的每一个字。
他们两个不说话,姥姥姥爷就商量起让巫澄去哪所初中借读。
“附属初中就挺好的,希音和泊简都是在附属初中读的,老师也都熟悉,教起来应该也更用心。”
“附中离家也近,平时上下学也方便。”
“如果觉得和其他同学年纪相差太大,也可以先上高中,一边学着高中的,一边请家教老师补初中内容。”
“愿意读书就好,总有法子的。”
“想学考古也好,爸爸妈妈都是做这个的,也是继承他们的志向了。”
两个老人做了一辈子老师,现在安排起这些有条不紊,甚至说着说着想到家里还有当时宋泊简的初中卷子,从书柜里翻找出来,放在桌子上,告诉巫澄:“你试着做几道题,看看基础怎么样,到时候好给你请家教老师。”
桌子上的卷子纸页枯黄,前几张上写着字。
老人说这是宋泊简的卷子,上面的字也是宋泊简的,没有现在的俊逸潇洒,一笔一划还带着些许青涩。
巫澄仔细看了会儿宋泊简的字,又往后翻了几页,但写了字的也就那么几张,很快就到了空白卷子页面。
宋泊简把笔放到他手里,说:“随便写,不会就空着。”
巫澄握紧手里的笔,在三人注视下,认真看卷子上的题。
两秒后,他眨了眨眼,呼吸渐缓。
一分钟后,他开始翻页。
第五分钟,他在默写古诗词页面停下,终于落笔。
黑色水笔落在卷子上,横平竖直,偏偏写出来的字却是圆滚滚歪歪扭扭的,好像蚂蚁到处乱爬划出来的印子。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姥爷深吸一口气,倚在沙发背上,找出数学卷子:“试试数学。”
巫澄听到了,写字的手一顿,看着扔到面前的数学卷子,又看宋泊简。
少年已经写出两个空了,虽然字不好看,但确实都答对了。
宋泊简安慰:“写对了,你接着写,把会的写上。”
于是巫澄吭哧吭哧把古诗词默写写完,又花了很长时间看文言文,提笔斟酌很久。
姥爷以为他会写答案,但他还是一个字都没写。略过文言文阅读,之后的现代文阅读也略过去。作文倒是看了好一会儿,但因为试卷上没有写作文的位置,他也没有写。
把只写了古诗词默写的卷子放到一边,巫澄拿起数学。
他对数学也是有几分信心的。毕竟君子六艺里也有数学,他在南初就学过的。虽然现在的数字和千年前的不一样,但他已经学会了,带入一下都是一样的。
五分钟后,他把空白试卷无声往前一推,仰头看宋泊简,委屈又内疚的摇头。
再之后的半小时里,他依次尝试了英语、历政地、理化生。
都是空白着给他,他看过之后又空白着交回来。
一道题都不会。
别说姥姥姥爷了,就连巫澄本人也没法接受。做得不好他还能和自己生闷气,现在发现一点都不会,闷气也生不起来了。他整个人好像被霜打了的小茄子似的,垂着脑袋怀疑人生。
宋泊简心情复杂,先安抚了垂头丧气的小茄子,又深呼吸一口,硬着头皮对两位老人说:“基础不太好。”
姥姥幽幽:“完全没有的东西,就不用说好不好了。”
姥爷冷漠:“别说考古了,你这个成绩压根上不了大学啊。”
第45章
老人没有谴责的意思, 但说话间的失落过于明显,巫澄更抬不起头。整个人缩成一团,无声往宋泊简身边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