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引力 第12章

“我求你给我找工作了吗?”

池易暄嗤笑一声,“你拎着大箱子来我公司楼下找我,让我给你找工作,你忘了?”

我一下被戳到痛处,太阳穴发紧,“都他妈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我现在有求过你吗?”

“你以为我乐意给你找?我腆着脸去找客户,陪人家吃饭、唱KTV,你以为我的脸皮和你一样厚?”

又来了,说得他有多么委屈,好像做了天大的牺牲。

“你脸皮薄,我知道,但你别说得自己有多高尚!现在亲戚朋友们以为我跟着你吃香喝辣,你是怕我的工作性质传出去了,丢你的脸、扯你后腿!”

池易暄的脸越涨越红,“你也知道丢我的脸?你知道什么更丢脸?是你他妈喝死了,还得要我去给你收尸!”

他说着一拳头锤在方向盘上,奥迪车在空无一人的高架桥上发出一声短促的鸣笛。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生我的亲妈,还是养我的亲哥?我爱待在哪儿工作就待在哪儿,真要是有长舌头的亲戚出来说你,你就回他们:‘本来就不是亲弟弟!白意都不跟我一个姓,他脑袋不好使,没救!’”

池易暄被我的连珠炮噎了回去,喘息时泛红的脸颊微微鼓动,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想抽,橙色的烟嘴被他的牙关紧咬着,瘪成一条线,他握打火机的手微微颤抖着,拇指几次用力搓过火石,却只搓出来几点火星子。

他没能点着火,最后将打火机扔进放罚单的水槽里,被他咬平烟嘴的香烟则被他用手弹到挡风玻璃下。

我自知话说重了,却同样在气头上,我们俩同时降下车窗,将脸面向相反的方向,希望风能带走一点热量,让上火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

我不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唯独碰上池易暄时,这一规律却总被打破。

他应该是真帮我找了工作,陪人家吃饭、唱KTV是真的,不想被亲戚朋友发现他弟在夜店里出卖青春是真的。怕我喝死,应该也是真的。

尽管那可能只是出于责任、义务,我能想象到池岩和他打电话时,训他的口吻。

池易暄是个高傲的人,他承担过许多不属于他的责任,却从未在我面前抱怨过一次。池岩把我在学校里拿脑袋撞人的事怪到他头上,他没有反驳过;我成绩退步了,池岩也要训他一嘴。

这些责任放在亲哥身上或许不会让人感到意外,可我们只是两个被迫分到上下铺的小孩。

他容易因为我这个不够聪明、不够懂事的弟弟,而被架到一个尴尬的处境,所以在过去十多年的共同生活里,我总是承担着给他铺台阶的角色。

晚风没能让我冷静下来,可今晚的月亮细成了弯钩,明媚、且明亮,让我想起了厦门的月亮,鱼钩一样高悬在空中。这些画面在我眼前交错,最后定格在他冲我咧嘴笑时,稍稍眯起的眼睛。

我转向驾驶座,看着他的后脑勺,说:

“我不会回家,但我会在这里找份正经工作,在那之前,我会继续留在CICI上班,这样能有点收入。”我顿了顿,“我不会喝死,你不用担心,我也不会让家里任何人发现这件事。但我有一个要求。”

池易暄转过头来,脸色冷若冰霜。

“什么要求?”

“在我找到工作之前,我要住在你家。”

池易暄皱眉,“为什么要住我家?”

“我不想再睡下铺了,我室友放屁可臭。”

“……”

我正色道:“你也看到了,我住的地方太偏,你这儿近,找工作面试起来方便。”

池易暄看向挡风玻璃,捡起那支先前被他弹走的香烟,半晌不吭声。

“还在想什么阴谋诡计?”我将车窗升上,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今天是高速公路,下次我就去你们公司楼顶。”

他掐着烟嘴的指尖颤了颤,眼睛微微瞪大,如两颗圆杏仁。

“逗你玩的,紧张什么。”我将安全带系好,双手并排搁在大腿上,“所以我可以住到你家吗,哥?”

他抿紧嘴唇,片刻后将烟揉进掌心,拳头耸动,我想那根香烟已经被他揉成了碎块。

“住到你找到工作为止。”

我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要是换做别人,肯定会将我和我的行李箱踹下车,骂我脑袋不清醒,找工作是为了我自己好,我倒还提起要求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只有他总会在我铺平台阶时,适时垂下高傲的头。

第15章

天边泛起鱼肚白,天幕像一块倒挂的布帘。池易暄将车停进他们公寓的地下车库,我将行李箱拿出后,关上后备箱,发现他已经走到了电梯口的位置,完全没有要等我的意思。

我拖着行李箱小跑跟上前,电梯门刚好打开,我们各自站在轿厢一角,电梯上升时我盯着头顶的电子数字,看着它最终在二十七楼停下。

池易暄率先走了出去,我跟在他身后,高级公寓的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走廊两旁挂着我看不懂的抽象画。

他走到自己的公寓门前,将车钥匙串上一个黑色的门禁卡贴在读取器上,推开门走了进去。

池易暄在外打拼三年,今天是我第一次来到他的公寓。之前池岩和妈妈来看他时,来过他家,我妈回来后在我面前使劲夸他,说我哥生活得有滋有味,家里装扮得精致又漂亮,还不忘踩我一脚,说我要是能有他十分之一的干净就好了。

今天总算能亲眼看一看。

他在市中心旁的公寓楼里租了个一居室,一进门就能看到敞亮的客厅,60寸的4K电视嵌在米色沙发对面的墙体内,旁边摆了盆一米多高的鹤望兰。鹤望兰下,有一只黑胶机。

池易暄拥有一个老灵魂,他的黑胶机做工复古,厚重的实木机身旁有几个黑色的旋钮,机身下连接四根支架,乍一看像个被支起的小木箱。

我走到黑胶机前,想要将唱针搁在唱片上,听两首曲子。池易暄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一把拍掉我的手,“别碰我的东西。”

说着将黑胶机上的实木盖子盖上。

池易暄指了指鹤望兰旁边的沙发,简明扼要,“折叠沙发。”

我明白他的意思,走到旁边将沙发靠背放下来。这就是我今后的床了,刚要坐下,池易暄问我:“洗澡了吗?”

我摇头。他一夜都和我在外面,能不知道我没洗澡?不过联系他接下来的话,我意识到他是在嫌我脏。

“洗完澡了,换上干净衣服,再睡我的沙发。”

我好想告诉他:哥,洁癖也是一种病,但嘴上不得不答应:“知道了,现在就去洗,行了吗?”

我将帽子摘下,摊开行李箱,在里面翻找起睡衣(幸好他没有嫌弃我会弄脏他的地板)。找到后正要起身去卫生间,突然发现他在看我。

准确来讲,他是在看我的脑袋。

我反应过来,立马捂住我那块状似秃斑的头皮,“CICI地滑,之前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哦”了一声,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卫生间在那。”他指指玄关旁边的房间,说完走进厨房,往水壶里灌水。

我打算给手机充上电再去洗澡,可箱子翻空了,都没找到我的充电线。我坐在地板上给韩晓昀发信息,让他帮我看一眼我的线是否还在宿舍里。

脚步声响起,我抬起头,池易暄捧着一只黑色马克杯,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他在看到地板上被我扔的到处都是的衣服时,眉心微微拧起。

“我落东西了。”其实一根线不是什么大事,但我怕他又要嫌我捣乱,补充说,“刚才在找,我现在就收。”

“落韩晓昀那儿了?”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我从未在他面前提过韩晓昀的名字,而韩晓昀在CICI也有他自己的“艺名”。

池易暄也一愣。

我俩对视一眼,他移开视线,将杯子抬到唇边喝了一口。

可刚烧开的水格外滚烫,他目光飘忽,镇定自若地将嘴唇贴到杯沿后,被烫得立刻向回躲了躲。

我没再追问,大咧咧说了句“洗澡去了”,抓起我的睡衣和毛巾走进浴室。

我哥好面子,我不能让他下不来台。

卧室传来关门的声响。我回过头,确认房门紧闭,转身就拨通了韩晓昀的电话。

他似乎刚睡下没多久,声音慵懒,“不是说明天把线带给你吗?你今天不能找你哥借一根用啊?”

“我哥都告诉我了。”

“告诉你啥了?”

“告诉我你俩是怎么加上联系方式的了,好啊你,现在算盘都打到我哥头上来了?”

听筒那头的沉默持续了约莫五秒钟,韩晓昀解释道:“不是我打小算盘,是他主动要给我钱……”

钱?池易暄给他钱做什么?我追着诈他,“他妈的,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不是,怎么整得跟我在诈骗他似的呢?是他先找的我。”

“他找你做什么?”

“当然是担心你了,他让我多帮你喝点。”

我握着手机的掌心一阵发麻。

韩晓昀开始苦口婆心,想把重点从他身上转移,“要我说你俩有什么矛盾不如早点说开,兄弟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我看你哥也挺拧巴,上次送药偏说医院里病毒多,不想进去……”

“送药?”我想起来了,“是我脑袋被人打破那次?敢情你们在那之前就联系上了?韩晓昀你可真牛逼啊,他给你钱,你就这么把你兄弟卖了?”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

其实我不是介意他把我卖了,我是气他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我。

联想起韩晓昀今天在CICI的一系列古怪举动、池易暄身上的西装,还有他瞎停在路边的车,我有个了大胆的猜测:

“今天是不是你通知他,说我脑袋破了还要去上班?”

韩晓昀说是。

看来池易暄一收到消息就赶来CICI俱乐部了。

“他这段日子一共给了你多少钱?”我又问。

韩晓昀支支吾吾半天,说了一个数。

他妈的,要是一两千就算了,我看池易暄的脑子多少也不正常。

韩晓昀还在为他自己辩解,“我当保姆也不容易,一边上班,还要时常尿遁看看你在做什么……”

“你们到底是怎么加上联系方式的?”

“你哥不是都告诉你了吗?”韩晓昀后知后觉,“……妈的,你诈我!”

“赶紧说,不然我现在就告诉他!”

韩晓昀说是上次池易暄公司去CICI开商务局的第二天。

池易暄给他那么多钱,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封口费。

“好兄弟,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哥,当时他逼我签了合同,说他认识律师朋友,要是被你知道了,我得付十倍违约金!到时候别说是我弟的学费了,给他娶媳妇的存款都得被掏空……”

我听了强忍着没笑出声,这种东西哪里有法律效应,我哥仗着韩晓昀没文化,居然专门起草一个合同去唬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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