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引力 第40章

李槟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有鄙夷的神情,他看到我没有戴面具,又穿着服务生的工作制服,将香槟杯递到我面前,“来得正好,帮我再倒点酒。”

我接过他的酒杯,握进手心,掌心压在冰凉的杯壁上。

“动手呀,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不行。

“香槟杯也很好,敲碎了,插进脖子,怎么样?”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是个好人。

起码在池易暄面前,我想要做个好人。

“哈哈哈€€€€你算得上什么好人?”

“闭嘴!”我吼出了声,手里的香槟杯炸出“咔咔”的碎裂声。

刹那间周围寂静无声,宾客们投来讶异的目光,池易暄脸色有些苍白,招手叫来了其他服务生。

同事们赶忙过来打扫地上的玻璃碴,扶着我的肩膀就要带走我,我却浑身僵直,像发条绷断的木偶,被他们推着向前艰难地挪动脚步,拽得池易暄也向前踉跄。

“松手呀,小白!”同事小声催促我。

两名同事过来一齐掰开我的手指,力度之大好像要将它们一一折断。迫不得已我松开了手,被他们推搡着离去,我回过头,池易暄捧着自己的右手臂,将头偏向了反方向。

黄渝很快就听说我让客人闭嘴,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同事们帮我讲话,说我这几天压力太大了所以精神紧张。他禁止我再靠近舞池,只让我在吧台打下手,还让酒保盯着我不要乱跑。

“做点小白特色鸡尾酒,怎么样?”酒保看出我心情不佳,“开心点,兄弟,想一想明天能拿到的提成!”

我低头在酒柜前找酒,从冰柜里铲冰,不再去看热闹的舞池。那都是舞台上的故事,与我没有关系。

调酒、擦拭吧台,我一言不发地干活,任凭肌肉记忆牵动手腕,将酒液从雪克壶倒出,一杯又一杯。

无论谁来吧台坐下,我都将鸡尾酒递上前。我想象着李槟被我装进雪克壶,身体与冰块相撞、打成酱汁,然后往壶里加了一小份蔓越莓汁,增加甜味。

“特色鸡尾酒,免费的。”

我随手将那杯鲜红的鸡尾酒推给吧台边的客人。红是放血时从动脉喷射而出的红。对方没有说谢谢,而是在我将酒杯推过去时,将他的手掌盖在我手背上,按住了我。

按住我,再握住我的手,将手掌向上转去,指腹拨开我紧握着的拳头,落进我掌心。

我抬起头,看到是池易暄,他摘下了面具,坐在吧台角落,金色的面具被他放在手边,这儿光线暗,它彻底失去了光泽。

我们在沉默中对视,不需要言语,我也能知道他在问我:受伤没有?

“没有事。”我将手抽回来,将烈酒倒进雪克壶,加冰。

他望着我,以舞台剧主角的目光,注视着台下无名的我。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于是给出他话端:

“他怎么在这里?”

问出口时音调低得我自己都听不清,可能我本能地认为它愚蠢,问不出口。池易暄依然回答了我:“他是客户。”

我看向远处的舞池,很快就找到了李槟,黄渝已经为我的失礼向他赔礼道歉。刚才的小插曲似乎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他正在甜品桌边拿杯子蛋糕。

我将雪克壶的盖子用力旋进壶,却总感觉拧不进去,所以旋转、旋转、顺时针旋转。

“刚才怎么不抓住机会?”

直到现在我才找到声音的来源€€€€一只小小的苍蝇,他停在吧台边,大摇大摆的模样好像付过我酒钱,声调同刚才一样尖酸。

我回答他:我不想在池易暄面前那样做。

“你可真贴心。”

……

“那人很适合被杀掉?对不对?”

对。他适合被做成工艺品,身体被打结喷漆,制成缠绕的水管,在畸形秀上作为压轴展品展出。

“……白意?白意?”

旋转、旋转。转不进去。我心情焦躁,擦了把额角的汗。

“白意!看着我。”

池易暄从高脚凳前站起,上半身越过吧台,握住了在我手中颤抖的雪克壶,他将我暴起青筋的手腕压低,另一只手握住银色的壶身,暗中使力,与我拔河似的较劲,终于拔出来放到自己手边。

我心里一空,好像失去了我的解压球,下意识就想将其夺回,双手朝前扑,却是他握住了我。

他用力握紧我的手。

“不要犯傻。”

我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他是在叫我的名字。白意是我。

我的思绪有片刻的空白。

“白意,你在想什么?”池易暄的眼神仿佛能够融化冰川,而我在温情中瓦解。

“我在想……”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好深沉,仿佛永远不会对我失去耐心。

“我在想……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他说话?”

又是一个蠢问题。我总是在他面前问出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我今晚都不和他说话了,好吗?”

……什么?

他收紧握着我的手掌,好像要将我抓住。

“过来,靠近点。”他低声喃喃,吐息间有酒味,像上次接吻时我从他舌尖品尝到的醉意。

我呆怔地望着他,情不自禁地前倾身体,他的手掌越过我的肩膀,搭在了我的后颈。

摸了太久的冰香槟,他的指尖都发凉。

“我不和他说话了。”他重复道,如一声长叹息。

原本颤栗的汗毛被他的手掌一揉,服帖下去。

高频的嗡鸣声消失了,世界的杂音再度涌入耳廓。鸡尾酒的酒液在倒三角酒杯里流淌,红是樱桃红。

他让我沸腾不安的血液平静下来。

他让我变得安静。

第53章

舞会进入到了后半程,乐团的演奏风格从轻快活泼的RnB变成了慢节拍的爵士与蓝调。工作人员将实木长桌靠墙摆放,为客人们腾出活动空间,照明灯的色调随即从暖黄明亮变成了紫与蓝。

穿着西装的男士们绅士地弓腰,邀请女士们走进舞池。灯球转得缓慢,碎钻样的光斑慢悠悠地扫过丝绸长裙与真丝领带,夜幕星辰将衣角晕染。

池易暄坐在吧台边喝酒,我想他留在这儿不完全是因为我,可能是为了确保李槟不会受到袭击。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除了他下单鸡尾酒时。我们好像都在等待这一夜结束。

我感受得到他的目光,但我兀自垂着头铲冰、在酒柜前擦拭酒杯。发现我对他的试探视而不见后,他右手轻推在吧台边沿,将自己的高脚凳转向舞池的方向。

大家跳着交际舞,高跟鞋鞋尖闪烁,裙摆在空中画出大小不一的波浪。

直到这时我才去看他。我哥背靠着吧台面向舞池,偶尔眨动一下眼睛,鸡尾酒杯被他捏在指尖,玻璃杯座抵在膝盖上,很久他才抬起来抿一口。

周围不断有人与他擦肩而过,认出他时与他攀谈,邀请他去舞池,他都微笑着摇头,指一指自己的胃,好像在说身体不适,不去了。

吧台逐渐冷清。微醺的气氛,配上暧昧的灯光,喧闹声消失了,舞池像个打开的巨型八音盒,一对对相拥的小人穿着华美的服饰,踩着节拍在世界中心旋转。

最后一首压轴曲,小提琴拉出悠长的音调,我将雪克壶放下,目光飘向舞台。

明明是无人唱出歌词的伴奏,我却听见雨声,和回忆中稍显遥远的哼唱:

Put your head on my shoulder

Hold me in your arms, baby

Squeeze me oh-so-tight

Show me that you love me too

“要跳一曲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池易暄从吧台前站了起来,旁边高脚凳上有人落下了一只黑面具,他捡起来递给我。

“和我。”

不可思议。

心脏忽然落跳一拍,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先伸出接过了面具,我低下头盯着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我不能去舞池,酒保不让我走。”

池易暄将金色的面具戴回脸上,双手绕到脑后系紧缎带,说话时眼睛瞟向卫生间的方向,“他去厕所了,现在没人盯着你。”

他捋了下耳边的羽毛,回过头来看我,身体侧向舞池,马上就要出发。

“来吗?”

我咽了下口水,听话地点头,好像晚回答一秒钟他就会飞走,赶忙将面具戴上。

CICI的光线调到了最暗,暗到身边站着谁都无法看清,我们一前一后往人群中走去,他在我前方,走出一段后特意停下脚步回过头等我,像是怕我会跟丢,最后在舞池中央人最多的地方停下了。

钢琴声悠扬,过分投入的主角们随着慢拍的节奏翩翩起舞,而我们是无人在意的群众演员,无人关注,所以表演时加入一点真心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们面对面站立,太过正式,显得局促。我口干舌燥,喉结都粗糙,他两只手贴在裤缝,似乎在思考怎样跳出第一步,深沉的目光落向我的裤脚。

我鼓起勇气,主动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到身前,另一只手在空中缓了缓,才落在他腰上。

他掀起眼皮,皮鞋的鞋跟抬了起来,跟上我的步伐。

面具变成了暗金,只有水晶与他眨动的双眼在闪烁。

我们都不是专业的舞者,生疏又缓慢地迈出步伐,一步又一步,在原地转着没有尽头的圈。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含义,是关心还是关爱,示好还是示爱,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希望有一天他也能靠在我的肩膀。

我深深地、深深地望着他。舞池昏暗,我才得以有这样一个望进他的机会。我想他也是。

Put your lips next to mine, dear

Won't you kiss me once, b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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