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和谁说话?”
“……有只麻雀。”
“你在和小鸟说话?”他手拿遥控器打开了一旁的电风扇。
“对。”回答时滚了滚喉结。
池易暄打趣道:“下次记得告诉我是哪一只。”
我回过头,他的笑颜清晰,身形却模糊,像洇湿了的课本,图像上的颜色洇开了,扭曲了边界。这种模糊感顺着他脖颈的血管往上攀爬,有蔓延到五官的趋势。
我从木椅中站起身,搁下空咖啡杯,走到沙发前俯视着他。
他仰起头来望着我,微笑时露出一点门牙,“怎么了?”
我伸手抓住了他,将他压进了沙发。
“喂……”
“哥,吻我。”我扯着他的头发,好让他将头抬高,放浪地亲吻着他,“吻我好吗?”
他抓紧我的肩头,指甲像要剜进肉里,片刻后紧绷着的肌肉放松下来,搂住了我的脖子,搂得好紧。
旅程的最后几天,留给了多洛米蒂。出国之前我们去大使馆认证了驾照翻译件,按理来说能在意大利自驾,谁知道租车公司一听我还没满25岁,都不愿意租给我。
池易暄将他的证件拍在柜台上,“哥罩你。”
原计划我开车带着他驰骋多洛米蒂,最后变成了他握方向盘,我拿导航看路,跟厦门如出一辙。
从山脚向上望去,S型弯道一个接一个,像体操运动员甩出的彩带。我刚想让我哥慢点,扭头就看见他蓄势待发,手将头发往后抓了抓,一脸亢奋地握住了方向盘。
他深吸一口气:“出发了!€€€€”
一脚油门下去,我立即被惯性推进靠背,“等等€€€€”
车载音响震耳欲聋,池易暄搭在变速杆上的右手熟稔地换挡,油门一踩一松像在开过山车。要不是租车公司不允许在车内抽烟,我完全可以想象到他一边过弯道,嘴角叼烟根的不羁模样。
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山道到底是S型还是Z型,一下车我就吐了,他在垃圾桶旁边不疾不徐地点烟,鄙视地打量着我。
我一边擦嘴,一边冲他竖中指。
他等我吐完,将我的背包扔给我。
翠绿的草地无边无际,供徒步者行走的山间小路细长一条。我们走走停停,坐在路边分一瓶矿泉水,拍照时像情侣一样将摄像头对准我们自己,然后在按下快门时突袭他,定格下偷亲他的瞬间。
去小镇逛商店时,我们习惯性地想要为爸爸妈妈挑选礼物,却想起来这是一次私奔。唯一购买的商品是两双情侣毛袜,送给彼此,他那一双是黄色小猫,我是一双褐色小狗。
下山的时候池易暄终于不疯了,刹车踩得很紧,虽然我手握车顶前扶手,过几个大弯道时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全靠安全带扯着,魂才没有被甩出去。
我们活着下了山,头身没有分离,值得庆祝。眼前的马路笔直望不到尽头,夕阳落在远处小镇的红屋顶上,像要流油的鸭蛋黄。我松开前扶手,刚想要夸他几句,结果池易暄一脚油门踩到了底,仿佛在庆祝自己刚打赢了一场艰难的战役,车身在空旷的马路上弹射起飞。
远处的山峰锋利得能够刺穿天空。风呼啸着从降下的车窗内涌进来,池易暄将头伸出窗外,一只手握方向盘,一只手探进风里,兴奋得脸颊微微泛红。
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的警车乌拉乌拉地尖叫起来,他触电一样立即将脑袋缩回车内,暗骂一声“操”,踩下了刹车。
结局就是他因为超速被意大利警察狠狠教育了一顿。飙车的时候有多么牛逼轰轰,现在就有多唯唯诺诺,警察说什么他都点头应声。我哥夹紧尾巴做人,说我们是游客,不太懂国外的规矩,然而意大利警察铁面无私,一刻钟后,他黑着脸拿着罚单回到车上。
我笑话他:“哥,你的梦想是不是集齐所有国家的罚单啊?”
池易暄盯了我一眼,眼神似刀片。
我赶紧将嘴闭上。
山谷之间的湖泊是我们徒步时的休息站。等我哥停好车,我们找了家湖边餐厅喝咖啡。餐厅与连绵不绝的阿尔卑斯山脉中间只隔一片明镜般的湖泊,以前我们只在教科书上见过阿尔卑斯山,现在高山走到了我们面前,山太高太大,显得好近。
我想要留下几张好照片,夕阳西下之时和他去布拉耶斯湖划船。池易暄今天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我自觉划船时多出点力,将短袖撸到肩膀上,上船之前冲他挤一挤我的肱二头肌,再背过身给他欣赏我坚实的背肌。
“哥你摸摸,硬不硬?大不大?”
炫耀老半天,没听见他回应,转头一看我哥已经爬进小船,我赶紧追上,在他身后坐下。
他把墨镜一戴,坐在船头岁月静好,我手握两条船桨吭哧吭哧如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
巍峨的雪山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小木艇路过时留下一道涟漪的疤。多洛米蒂对我们发出了灵魂召唤。
在罗马的西班牙阶梯看日落时,我曾和池易暄开玩笑说以后干脆搬来欧洲,找个刚够填饱肚皮的工作,每天工作五小时,天黑之前回家,然后我们在露台上烤牛排、配红酒。
他答应我,说要把家安在能够看到山与湖泊的地方。
我们在湖心讲着笑话,做着移居欧洲的美梦,实际上连请个两周的年假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我划动着船桨,想和他去流浪,“一会儿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房产中介,了解一下?”
这里有湖与雪山,山谷间的小楼也许有一栋将来会属于我们。
他回过头来,眼里倒映着湖光山色。
“好啊,现在就开始攒钱。”
他陪我畅想过分美好的未来。
别叫醒我们。
第78章
国际机场到达时,我的心和飞机一起重重落向地面,失落地滑行了许久。伤心,好伤心,我舍不得旅程结束,时差倒了三天都没倒过来,半夜睡不着偷走我哥的香烟去阳台上默不作声地抽着。现代化的城市间灯火盖过群星,我看不见罗马的银河。
池易暄晒黑了,我也是,但他晒得比较均匀,没那么容易看出来。我不行,所有人见到我都笑得前仰后合,问我做什么去了。一律回答:美黑时忘了摘墨镜。
好事者(韩晓昀)问我怎么还去美黑,我说为了多补充一点维D,以堵住他的嘴。
意大利享受了两周,回来又得继续做打工人。我连发三条朋友圈,需要包场活动的朋友可以来找我免费咨询,可惜没什么水花。
我哥照旧上班打工、披星戴月,显得我格外无所事事。韩晓昀叫我出去吃烧烤,见我愁眉苦脸,安慰我说上次不是拿到了大几万的提成,少拿一个月的底薪又不会饿死。
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我前几周带着我哥在国外畅游,导致现在钱包空瘪。
韩晓昀竖起一根筷子撬开啤酒瓶的瓶盖,将酒瓶递给我,说起自己最近营业额如何如何、工资还能发多久等等。
他的奶茶店属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我知道他也在焦虑,告诉他既然你的目标客户是学生,就去学校里找一找学生社团,现在社团都有自己的公众号,他们办活动时你免费提供一点奶茶,请他们在文章里或活动时给你们打一打广告。
他一听眼睛都瞪大了,不知道从哪儿掏出纸笔就开始做笔记。
手机震动一下,有人在跑车群里@所有人,我打开一看,一位动漫头像的男孩发了条语音信息,说他失恋买醉,想要跳湖。
我问他在哪里,他发了个定位过来,问我能不能在他跳河之前给他买个和牛三明治。
我起身和韩晓昀说自己有事要先走,麻烦他先结个账。
打车去了对方的地址,找了一大圈才在桥上看见他。男孩抱着酒瓶东倒西歪,见到我时爬起身就要逃跑,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拖到马路边。
“我的和牛三明治呢?”他叫道,双手往后挥,想打掉我的手。
酒鬼的话不用听。我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将他塞了进去。
忙完才回家。池易暄问我怎么和韩晓昀吃饭吃到这么晚,我说有个潜在客户,所以多花了点时间。
我哥对着镜子刷牙,我从他背后搂过他,“没生气吧?”
他含糊不清地说:“没。”
“下次不会这么晚了。”我讨好似的亲亲他。
那小孩下个月就要满19岁,跑车俱乐部成立时他来过CICI。我和他认识主要是因为有天夜里他喝到烂醉,在群里说自己就要吐死了。当时是国内凌晨四点多,我在罗马度假,刚好看到这条消息,于是顺手给他叫了辆车。
叫的还是辆商务车,因为我记得大家爱叫他“小少爷”。
第二天他酒醒,躺在床上录了条视频发到群里,问是谁给他叫的车,说:“还是你们心疼爸爸。”
损友们回复他一个呕吐的表情,“谁心疼你?”
“是小白吧?”有人往上翻聊天记录,翻到了我给他的车牌号截图,但他醉得太厉害,只在群里留下一句“爷要吐死在路边”之后就消失了。我不得不给司机塞了点小费,从小少爷当晚发的朋友圈里截取几张有正脸的照片发过去,麻烦司机在路边找一找有没有穿白短袖和铆钉鞋的男孩。
过了一会儿,小少爷发来了好友请求,上来直接转账1000,作为打车费。我没收,就说没多少钱,下次要是喝多了需要人开车,可以跟我说。
我说这话纯属礼貌、想刷个好感度,谁料他一点不跟我客气,自那以后叫我的频率高了起来,狗也要我去溜。他住在郊区别墅,开车往返得一个多小时。
小少爷的地下车库停满豪车,他下来给我送狗,看见我开着我哥的车停进来,问我:“你平时就开这啊?”
“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开的。”
小少爷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车钥匙,身后一辆红色法拉利的车灯紧接着亮了起来。
“哇,新出的SF90?”我围着跑车边走边打量,“帅啊!”我贴到驾驶座外朝里看,像个站在糖果店外的小孩。
“这么多车你开的过来吗?”我忍不住问。
“我不会开车。”
“你不会开车你买这么多车啊?”
“都是我爸送的。”
“……”
他将钥匙抛起,又接住。
“这是我十九岁的生日礼物。”他将钥匙递给我,“借你了,你来当我的司机。”
“司机?”我忍不住笑,“少爷,我要是一不小心刮了蹭了,该怎么赔?”
“把你加到保险上就行了,真要刮了我爸会出钱。”他不由分说将钥匙塞进我手里,拿出手机开始看自己的行程,“明天我姐要来看我,你去机场接一下她,送到酒店;周五我得去给我朋友庆生,晚上八点你来接我……”
“这不太好吧?”
“又不是要你干一辈子,开学以后我就住到学校附近的公寓里去了,到时候又不需要司机。”他打着哈欠,“小狗遛完以后给我打个电话,我下来接它。”
我叫住他,将车钥匙还回去,“我是真的不太方便。”
“这点小事都嫌麻烦啊?”他没接,冲我眯起眼笑,“那你还打算怎么说服我去CICI开生日趴?”
我心里咯噔一下,底裤都被人看穿。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瞥了眼手中的钥匙,将它收进口袋。我给他做苦力,他来CICI花钱,等同于间接付了我工资,这么一想我就想通了,开着他的法拉利风驰电掣送他前往各个派对。
夜店门口碰见他的朋友们,几个打扮精致的女孩指着我问他:“新钓的男人?”
他勾起嘴角问她们帅不帅。
她们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就要拽我出去,“拉出来溜溜啊!躲在车里做什么?”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拽住车门,说我只是个司机。
小少爷让她们别闹,背着他的爱马仕下了车,走之前对我说:“十二点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