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来。
我闭上嘴,低头摸着手指的骨节。
“白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停顿一下,“我知道你有很多可靠的朋友,可是遇到这种事,我希望你可以第一个来找我。”
他的眉心微微皱起,又很快展平,好像吃了颗子弹,瞬间吃痛,却又得轻伤不下火线地爬起身,好体面地迎接生活的下一次痛击。
情绪展露不过半秒,我却看出他很受伤。
“你不能第一个来找我吗?”
我心里一跳,酸水直往外冒。我当然想要第一个去找他,以前我在学校受了欺负,我都去找他,鼻青脸肿地往他们班门口一站,他的同学们齐齐转过头来,看到是我后又齐刷刷地看向他。
我在学校走廊里扯着他的袖管,怂恿他去帮我报仇,现在却干不出来了。我迫切想要长大,成熟的模版是他,所以我问自己: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他会第一时间来找我吗?
他不会。
他不会告诉我,他会躲起来,伤好才出现。那么我也应该这样做,我应该学习像他一样解决麻烦、处理问题,站到他面前时让人挑不出瑕疵,就算是长大了。
“你是怕我报警,还是怕我找黄渝的麻烦?你是怕我小题大做吗?”他问我,“你是怕我骂你吗?”
“不是……”
我以为这样做就能朝他靠近,没想到会让他觉得自己被推离。
“我不想你担心。”
“你躲起来我就不会担心?”
“……你又不知道我躲起来了。”我咕哝一句。
“什么?”
“如果不是韩晓昀,你能知道吗?”
他一下就被我气笑了,“我能不知道你躲起来了?你把你哥当傻子?”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无奈扶额,深吸一口气,好像在平复上升的血压,“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你是不是诈我!”
“我上班之前叠了被子,晚上回到家里被子都没被掀开过。”他用力握住方向盘,骨节发白,“白意,你平时什么生活习惯我会不知道?”
“……”
我操。我们家的被子确实一直都是我哥在叠。
池易暄踩下油门,调转车头朝家的方向开。
谎言被人戳破,我脸颊一阵发烫。
“下次不会了。”我诚恳地认错,“下次肯定第一个去找你。”
“不要再有下次了。我希望你每天都健健康康、高高兴兴地回家。”
“好。”我同样要求他承诺我,“如果你碰到不高兴的事,你也得第一个来找我€€€€无论什么事。”
“好。”
“拉钩。”
我朝驾驶座伸出左手小拇指,池易暄瞥了我一眼,搭在变速杆上的右手抬高,勾住了我的小指。
“拉钩。”他说。
我们的指头勾在一起,像块打结的锁。
“你怎么知道我在韩晓昀家?”我收回手,好奇地问。
“你还能去哪儿?”一个反问句将我噎了回去。
“所以你一发现就去问他了?”
“没有,今天才去问了他。他说你受伤了。”路灯将池易暄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应该早点去问的。”
“你怎么突然想着今天去问?”
“很久没看见你了。”他说,“有点想你。”
第97章
楼道的声控灯坏了,跺了两脚,踩出回声,最先点亮我们所处的四楼,渐次到一楼。从楼梯拐角处往下看,弯弯绕绕的楼梯扶手弯折成蜗牛壳的螺旋。
然而在我们之上的五楼与六楼却无动于衷。池易暄拿出手机手电筒,走在我前面照明,光落在灰色的水泥台阶上晕成淡淡的一片。
爬到六楼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之前,池易暄将手电筒举高,先撕掉了门上新贴的小广告。
换下皮鞋后,他将油汀推进卫生间,功率调到最大档。
“累了吧?你先洗。”
“不一起洗吗?”
“我工作完再洗。”
“还要加班啊?”
“回封邮件就好。”
他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水流声哗哗。我在油汀旁的矮凳上坐下,背对着他脱下外套与毛衣。油汀刚通电没多久,卫生间的寒意尚未被驱散,我将凳子拉得离油汀近了些,面向它烤了烤手。
起身刚要脱裤子,听见我哥叫我:
“白意。”
我松开捏着运动裤松紧绳的手,回过头,看到池易暄眉心紧锁。
“怎么了?”
他不言语,目光落向我背后。我不明所以,就要转向他,他却快步走到我身后,让我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
“疼吗?”他问。
“什么疼吗?”
池易暄拉着我走到洗手池前,将镜子上方的一排白炽灯全部打开。
我们平时不开这排灯,刺眼睛。我尽力斜过头,朝身后的镜子看去,忽然发现自己背上有一大片淤青。
池易暄问我:“他们打的?”
“……应该是吧。”
他将手掌盖在我的后背上,可惜淤青比他的手掌面积要大,盖不住。
我说怎么前段时间睡觉都会背痛,还以为是睡地板的缘故。
池易暄盯着我的背看了一会儿,扭头出了卫生间。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去洗澡还是等他回来,抓了抓后脑勺,决定走到更为暖和的油汀旁站着。
池易暄拎着医药箱回来了,“把衣服都脱了。”
“都脱了?你要做什么?”
“我看看还有哪儿有伤。”
“哎哟,真没什么事。”
“额头还肿着,叫没事?”
“就是蹭了下……”
他不由分说将我额角的碎发往后撩,“你这叫蹭了下?”
他摸着摸着,表情变得困惑,将手指拿到眼前,从指尖上搓出点粉。
“你涂什么了?”
“哦……是韩晓昀的遮瑕。”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头。
池易暄愣了一下,张嘴就开始骂我:“没好全你涂什么东西?你想它发炎?你觉得自己身体好,特牛逼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哥的一连串反问句骂得我不敢多言。他黑着脸将医药箱搁到洗手池上,撞出一声剧烈的“咣”。
“说了叫你脱衣服。”
池易暄的声音冻得我直打颤,但还是听他的话将外裤脱了,只留下一条内裤。
“坐下。”
我立即在凳子上坐下。
池易暄从箱子里拿出酒精棉片和药水瓶,蹲在我面前,撕开一包棉签。
膝盖上的痂掉得有些早,露出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处。我哥瞥了一眼,就下了决断,“又手贱了?”
我不敢说话。
他掀起眼皮,目光森然,抬手就往我肩膀上锤了一拳。
“抠、抠、抠!多大了还他妈抠!”
我捂着肩头,身体向后躲,被油汀烫到,“我错了!哥,再不抠了!”
他阴沉着脸,给我的膝盖消完毒、上完药,再和菜市场挑选猪肉的阿姨们一样,握住我的小腿,先检查正面,再掰到反面,怕有遗漏的地方。一旦找到伤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出酒精棉片往上一按,疼得我“哇哇”直叫。
都过去两周了,真要是有感染早就进医院了,池易暄却还是要做这些无用功。
检查到后背时,淤青像一块地图版块,好在它已经变成了黄色,代表着快好了。池易暄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站在我背后。
注视了许久,他放下手里的棉签,一把拧住我的耳朵。
“你平时不是很牛逼吗?为什么不还手?”
我“哎哟喂”地叫着,一边肩膀都提了起来:“痛、痛!”
“现在知道痛了?当时不觉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