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槟从我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了,我低下头摩挲着自己的骨关节,想象着他的关节是否会有所不同。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邀请他去我家坐一坐。如果骗他我哥在家里的话,他应该会跟过来吧?
打着把池易暄送给他的幌子,我要把他做成礼物献给我哥。
窗外的树影在倒退,夜幕上的乌云开始冲我做鬼脸:“你输啦!你输啦!”回声震耳欲聋。
“白意?白意?为什么捂着耳朵?”池易暄几乎是贴着我而坐,他握住我的手腕,低声问我,“听见什么了?”
我扭过头勉强去看他。夜色的笼罩下,他的神情过分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
为什么是李槟?我直勾勾地盯着池易暄,期望他给予我一点反应、一句回答。可是他没有解释,他的肩膀沉默着,一切都像是默认。
回到家,锁上门口的三道锁,我的内心才终于平静了一点。池易暄将电脑包放到沙发上,脱下外套挂在餐椅椅背上,坐了下来,他伸手拿过了餐桌上的水杯,却没喝,只是将食指挂在杯柄上。
钨丝电灯泡将四面墙壁染成昏暗的黄,他的背影定格在桌边,我们之间已没有迂回的余地。
音节从我的喉咙口自动往外蹦:“你好恶心。”
不!我想要问的是: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池易暄原本松懈的手指屈了起来,紧紧捏住杯柄,他仰起头,吞咽时喉结上下转动着,然后像要将杯子甩出去一样将它用力放回桌上,杯底敲出一声响亮的撞击。
他依旧背对着我,好像没有听见。
“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不、不!我想要说的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妈妈也不想看到你痛苦,你为什么要逼自己到这种程度?
杂音钻入耳廓,紊乱得让人抓狂,我期望他说出我想要听到的回答。
然而池易暄的声音冷得发寒:“你不要管。”
一瞬就将我点燃。我双手掐过他的衣领,把他从椅子里提了起来,“你贱不贱啊!”
池易暄的瞳孔颤了颤,脸上终于有了点生动的表情,反手捏住我的手腕让我松开。
我掐他掐得更紧。他呼吸不畅,眉心压低,“松手啊!”说完狠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开。我不管不顾又扑上前,推搡间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
“别他妈发疯行不行?!”
池易暄抬腿朝我踢了一脚,踢在我的大腿上,趁着我被踢开的当口想爬起身,我一把扯过他胸口的衣服拽住他,“嘶拉”一声撕出一道大口,他又摔回地上,背着地撞出一声闷响。
“你以为我想吗?”他怒喝一声,情绪激动起来,“你以为我愿意?”
“你不乐意!你最委屈!你做什么都有理由!”我翻身骑在他身上,将他压得爬不起身,双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我求你去做了?是我求你的么?”
“你求?真要是你求,还算是你懂事啊!”
“我是不懂事!我就是一傻逼!”
“你他妈就是一傻逼!”
池易暄的声调比我更高,我一拳砸向他耳边的地砖,脑袋发热发涨随时像要炸开。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哥?”
这一声仿佛要震出回响。池易暄挣动的手脚安静下来,眼眶却红了,牙咬得咯吱作响,很勉强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回应:
“你以为自己很牛?你照照镜子吧,你觉得你比我强?”
“起码我没你贱啊!”
我将手结成拳头,朝他甩过去。
池易暄被打得头向右侧偏去,五官陷进阴影里,血像红毛线一样从嘴角滚了出来。
我宁可我的两颗肾都被割了,也不希望他低下高傲的头。
“我要把李槟杀了,哈哈!你到时候还能去找谁?都是你他妈要逼我!我现在就去捅了他!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是你要逼我!我他妈不想害人!我恨你!我好恨你!你说啊!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啊?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看到我这样你才会高兴?”
我攥紧他的衣领,扯得他也跟着晃了晃。
“等我坐牢了,你会来看我的吧?说啊!说你会来看我!!”
不是说碰到不高兴的事情你会来找我吗?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我们拉过钩了!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骗我是因为我不值得你信任吗如果我杀人了你会后悔吗你会后悔自己骗了我吗我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得不敢去想如果晚一天晚一秒会发生什么还是已经发生了什么我讨厌你骗我非常非常讨厌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我声嘶力竭,总觉得肉体上的疼痛无处发泄,于是只能去掐他,我们紧贴在一起,热量传递,仿佛就能将我的痛苦分出去一半。
池易暄的脸上很快就积了水,不知道是哪儿下起了雨。
“白意,白意……”
他像感知不到疼似的,朝上举起手臂,将手掌覆在我发烫的眼眶上,呢喃着:
“白小意,别哭。”
眼前黑了下去,我惊惧地吸气,恐惧他的一举一动,如惊弓之鸟。
他被我掐得几近窒息,喉结被本能推动,拼命地滚,却伸出两只有反抗力量的手臂,拥我入怀。
我的心脏好像一瞬就停止了跳动。
池易暄轻拍着我的背,手一遍遍抚过我的头发,一声声呼唤,像在唱摇篮曲。
“别哭、别哭。”他说话时像在叹息,“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意,别哭,哥在这儿,哥在这儿。”
他的手背很凉,手心却暖,抚摸着我的脖颈,和我湿透了的脸。
我不哭了。
好像只有他抱住我时,我体内的野兽才会停止哭泣。他的眼泪流到我的伤口上,我才发现他也遍体鳞伤。
第106章
乌云密布,像要下雨。到了日出的时候,太阳却不知道躲到了哪里。我和池易暄一同出门,我骑上电瓶,他坐进驾驶座,从起床到现在就没有说过话,但他还像以往一样跟在我身后。
完成第一单的配送后,我一只脚撑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挡风玻璃上的反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看到奥迪的车灯闪烁一下,像是在对我眨眼。随后他调转车头,离去了。
我握上油门,朝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有事没事都在看表,完成的订单寥寥无几。我没有工作的心思,只等待夜幕降临。
昨夜我将我哥的嘴角打破了,他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上药时,我偷偷解锁了他的手机,看到他不久前回复过李槟的消息。
李槟说项目没有谈完,酒店的房间更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池易暄却报上了一家咖啡厅的地址。
李槟回了个笑嘻嘻的表情:先去咖啡厅再去酒店?好啊。
池易暄没接话,只是给出了见面时间,最后将项目文件传了过去。我看了一眼,没有显示被接收。
我记下了他们的约定时间,在那之前半个小时一路超速,骑到了那家池易暄公司附近的咖啡厅。
令人惊异的是,他已经到了,坐在窗边的位置正在办公,拿出了平时见客户的阵仗,穿着西服、系着领带。
咖啡厅里没什么客人,我没有进去,怕引起他的注意。隔壁就是家面条店,门口摆了三五个折叠餐桌,我点了碗米粉坐下。
乌云被夜幕上了色,阴沉得像要从头顶倒下来,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下了,只不过落得浅,毛毛雨断续。店家老板招呼我进店里吃,我摇头说不了,这里刚刚好。
一个小时之后,李槟姗姗来迟,他穿着卫衣与运动裤,双手揣着兜,将脚踩在咖啡厅门的下方,将它向内踩开,走到我哥对面坐下。
池易暄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低头从文件夹里拿出一沓装订好的文件,递到他面前。李槟接过来草草翻了两下,掀动眼皮打量起我哥。我隐约看到他在说话,应该是在提问,因为池易暄回答得都很及时,并且会起身为他翻页,将手指点在文件某一处,指给他看。
李槟将文件合上,耸了耸肩,然后将两只手臂搭上桌沿,身体微微向前倾去,头像从龟壳里抻出去的脑袋。
池易暄的表情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失灵,他的眼皮越坠越下,似乎不想和面前的男人有眼神接触。
聊了一阵,他都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李槟像个读不懂信号的傻逼,又或者他故意装作不懂,懒洋洋地从咖啡桌前起身。
终于他们从店内走出来了,李槟走在前面,挺着肚子悠然自得。池易暄一只手提着电脑包,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折叠雨伞。
我放下筷子,静悄悄地跟过去,为了不被他们发现,用停在附近的车作遮挡。
雨下得比刚才大了,雨棚上滴答作响。我听到池易暄说:“您是一点都不打算和我谈项目是吗?”
“怎么会呢?你让我来我也来了,小池,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啊?”
我哥眼里终于有了点愠色,“如果您和其他公司有合作意向,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就要撑伞离开,李槟却在这时突然伸手,搂过了他的腰。
“哎!别走啊,我开个玩笑,你还生气了?”
池易暄僵在原地,盯着对方落在自己腰间的手。李槟笑了,“害羞什么?”
说着收紧手臂,将他的腰搂得更紧,我哥被迫贴到了他身边。
我将手伸到背后,摸出了藏在马甲下的改锥。
我们家的刀都被池易暄锁住了,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一件称手的工具。一把改锥也能用来精雕细刻,这将会是我人生中最美的艺术品。
“你都结婚了不是吗?有妻子、孩子。”周围没有其他人,池易暄却说得很大声。
“哎呀,别在这种时候提这种扫兴的事。”
池易暄冷声道:“松手。”
李槟将他的话当成了调情,眯起眼说不松的话会怎么样?他的手愈滑愈下,最后在池易暄被西裤包裹着的臀上拍了拍。
“脾气还挺大呢€€€€”
就连我都没有看清我哥出手的瞬间,破风声如出鞘的剑,李槟眨眼间就退到了半米开外,捂着额头惊声尖叫:
“你疯了?!”
我哥手持那把黑色的折叠伞,伞骨都被他打折,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脚边。李槟将捂在额前的手拿下来,我看到他的脸被划破了,一道血痕有六、七厘米长。
池易暄原本笑很牵强,现在却像是发自内心,睥睨时像在用鼻尖看人,嘴角越拉越上,显得疯狂。
李槟看清自己手心里的血时,面露惊恐,见他再度扬起了手里的伞,怪叫一声跑走了,捂着额头边跑边说要让他好看。
池易暄没追,看了眼手里的伞,手腕一转,将它扔进了咖啡厅门口的垃圾桶里,他站在台阶上面对着雨帘,目光有些失焦,不知道是不是在等雨停。
然后他看见了我,躲在小汽车后,浑身被浇得湿透。
我与他目光相撞,也没想着要往回躲,就那么远远地瞅着他,像个被抓包的小偷。
他愣了一下,朝我走了过来。没了咖啡厅门口的雨棚的遮挡,雨滴落在他的西服上洇湿成一个个深色的斑点。
他来到我面前,看到了我手里的改锥,从我手里拿走它,收到自己的包里。
没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只是牵过我的手往前走。我一时不好开口说我的电瓶车还在这。他的背影被雨淋湿,我不敢开口。
淅淅沥沥的雨点压过了沉默。他的手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