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且不可置信,他的手腕在发颤,我才看到他手里捏着一个信封。我们在无言中对视,然后他抿起嘴唇,逼自己走了上来,来到距我两级时停住了,好像无法再靠近。
他的眼睛好像在说我背叛了他。
我看着他,看到他嘴唇颤动着,手一甩将信封扔进我怀里,扭头就走。
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地铁口之后。
我猜测着他滚动的喉结到底要挤出什么样的字词。我们是什么?是男人?是家人?是共享一个父亲与母亲的兄弟?
池易暄拿走我膝盖上的信封,拆开后感叹了一声:“是钱。”
他拿出来,是一沓红钞票,垂下眼点了点,说:“3万块,能够我们生活好久了。”他将钱装回信封,“你和他说声谢谢吧。”
“好。”我拿出手机和韩晓昀道谢。
却没能等到他的回复。
韩晓昀逃走了,面对怪物一样的我们。
我们踩着月色走在回家的路上,各分一只耳机,在回忆中跳舞。天际线与地平线融为了一体,世界好大,我觉得它吵闹。
夜里我们相拥着入睡,池易暄很高兴我终于睡回了床上,与我接吻,前后摇着他的腰。我是卷铺展开的画纸,他骑在我身上作画。
心脏隔着血肉贴在一起,月光淋在我们身上像下雨。借着星星点起的灯,我们望进彼此的眼睛,相视而笑,好像在通过脑电波给彼此讲笑话。
命运是轮回且守恒的吗?怎么有人能生在罗马,我哥却得吃这么多的苦?
我想我上辈子可能是一只小狗,好不容易捱到轮回成人的机会,却变成生病的笨人。而池易暄聪敏又心善,回回都变成人,所以韩晓昀才会说他是人精。
唯独上一世没做好事,现在才摊上我。
他问我在笑什么,我把这些给他讲了,说他上辈子失足这辈子当哥。他笑得喘不过气来,捏了捏我的脸,说:
“你是我的小猪。”
我是你的,是你的小猪、小狗。
我抚摸着他嘴角那块暗红色的痂,入睡之前想起了多洛米蒂,突然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
“下辈子我不想做人了,你也别做人了。”
“什么意思?”
“我们投胎去多洛米蒂,你去做湖上的白天鹅,我去做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野鸭子,饿了我们去抓蚯蚓,累了就找块草地窝在一起睡觉。”
“天鹅和鸭子?那会有生殖隔离。”
“你真的要笑死我!哥,我们本来就都是公的,怎样都下不了蛋!”
“哦,对。”
到时候我们会因为天鹅和鸭子相爱而上新闻,没有人再会关心我们的性别。如果物种不同,才能让爱情变得伟大,那我不想做人了。
我要做一只小鸟,只落在他的肩上。
第108章
韩晓昀的钱够我们生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起来上一次手里有五位数的存款是什么时候。周末我提早下班,回家接上我哥,去逛附近的菜市场。
池易暄失业之前,家里的菜大多是我在买,我会在下班路上去菜市场转上一圈,这个时候往往天都黑透了,小商贩们急着收摊,会低价出售剩余的果蔬。
今天我大手一挥,挑选了特级里脊肉与五花肉扛回家。电瓶的车筐根本塞不下,我将几斤猪肉放在搁脚的踏板上,用小腿夹住,这样骑车时不会滑落。其他的挂在两只车把上,系了死结。
我戴上墨镜,迎着金色的夕阳在车流中穿行。池易暄坐在我身后,手里抱着一颗新鲜的大白菜,另一只手搂过我的腰。
晚上回到家,煮了红烧肉,我俩吃了个精光,吃到肚皮都要鼓起来,瘫在沙发里打嗝。等到月亮升起来了,就去楼下散步。
小区的绿化带无人打理,杂草丛生,灌木丛的枯黄枝丫像要划破夜色,只有供人行走的水泥小道旁才有路灯照明。路灯的灯泡小,光线昏暗,照亮不过两、三米,我们肩并着肩,分一对耳机,牵一牵手,踩过的路面明明暗暗。
如果下雨了就是我们赚到。我们特意穿上雨靴去踩水,踩得裤子上全是泥点,池易暄抱住路灯在雨中转圈,路灯被他弄得摇摇晃晃,灯下的雨帘被晚风掀动。
虽然穿着塑料雨衣,却还是被淋湿大半。回家以后我们一齐冲进厕所,脱得精光、跳进淋浴间,将水龙头使劲往另一边拧,哼着小曲给彼此搓背。洗完澡池易暄会让我坐在小板凳上,他帮我把头发吹干(我懒,从来不吹头,我哥看不惯,说了好几回)。
有我哥在我身边,上班都变成了幸福的旅途。每天早晨他都会送我到家门口,我戴上头盔,走之前从他那儿偷走一个香吻,他的嘱咐在楼道间回响:早点回来啊!
好、好!一定早点回家!我答应他,骑上电瓶往市中心走。
埋头工作到中午,终于到了饭点。我骑到商业区附近,在同行们身边停下,从车筐的保温袋里拿出不锈钢饭盒。
边吃边听他们聊天,偶尔插两句嘴,很快他们就看了过来。
“今天吃什么啊?”
“可乐鸡翅。”我向他们介绍,“还有青菜、西红柿炒蛋。”我哥今天还往米饭上撒了一点海苔碎。
“又是你爱人做的啊?”
我“嗯”了一声。
“哇€€€€真幸福!”
我嘿嘿笑了两声,说还好吧。
最近我可爱来这里吃饭,当着他们的面打开我哥给我准备的爱心便当,漫不经心地品尝,惹得所有人艳羡。
午饭时间结束,饭盒还没来得及合上就又抢到了订单。正准备去取客人的奶茶,忽然看到屏幕上跳出了熟悉的店名。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拧动了油门。
约莫一刻钟后,我将电瓶车停在人行道边的树荫下。韩晓昀正在不远处的奶茶店里收银,门口几个女学生正在扫码支付,他脸上带着笑,自创业以来,他就将头发染回了黑。
我将头盔往下压了压,快步走进奶茶店,抓起取餐窗口前的奶茶就要离开。
“你漏了一杯。”韩晓昀突然开口道。
店里没有其他外卖员,他是在和我说话,我看到他从店员手里接过刚完成的订单,放到取餐窗口前,然后像没看见我似的,重新站回收银台后。
我拿起吧台上的袋子,走出店门之前回过头对他说:“钱我会还你的。”
“不用了。”他的眼神我不够熟悉,说不上讨厌,但不够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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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太阳快要落山,我就往家的方向赶。这些天我都尽量早些回去,池易暄一个人在家,我怕他会胡思乱想。
尽管我有家门钥匙,每次却都要我哥来给我开门。
过道的声控灯被我大咧咧敲门时的动静闹醒了,我将耳朵贴到门上,听到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推开,他系着围裙,看到我的瞬间就笑开。
“想我了吗?”我将胳肢窝下的头盔放到沙发扶手上,搂过他的腰,亲了亲他的脸,“我想死你了。”
池易暄回应着我的亲吻,吻到一半突然说了声“要糊了”,扭头往厨房跑。
我哥嫌弃我身上沾灰,总是命令我洗过澡了才能上饭桌。我脱下马甲,自觉拿了条干净内裤进了卫生间。
从热气蒸腾的淋浴间出来,一天的疲惫褪去了。我穿着池易暄的浴袍在餐桌边坐下,他恰巧端出刚煲好的排骨汤,瞥到我敞开的领口时让我好好穿衣服,现在不是夏天,露着胸口要着凉。
我拢了拢衣襟,迫不及待开动了。
抽油烟机噪音大、效率低,为了多排些油烟出去,池易暄往往会将它多开一会儿。我们捧着饭碗,怕被噪音压过于是提高音量说话,坐得太近以至于餐桌下的膝盖都挤到一起。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没人叫我外出喝酒,他也不需要加班,晚饭后的日常是一起看老电影。
灯全关了,我们像取暖的小老鼠一样蜷在二手沙发上。我有时会担心,人生的谷底是否将池易暄击穿了,虽然我知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他都在投递简历,但这更像是一种条件反射。
他好像从未从那场十五小时的睡梦中醒来,牵着我的手转圈时笑意浮在眼角,跟着音乐踢踏时身体轻飘飘像要飞走。
愈想愈感到害怕,我将他搂得更紧,心中却空落落的。
“我爱你,哥。”这回不想让全世界听到了,我只想说给他听。
池易暄转过头来,“想什么了?”
“想你了呗。”我努起嘴,往他脸颊贴去。
我不敢告诉他,我希望人生停在此刻,时间的齿轮别往前滚,就让我们停在谷底。
我失去了朋友,池易暄失去了工作,也许这是成长要付出的代价,跟合不合理、公不公平无关,好像献祭掉一部分自我,我们才可以心安理得地相拥€€€€
妈妈生命垂危,我却想把眼睛闭上。我可能真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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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电影看了太多遍,倦得成为了背景音。我们裹一条毛毯,在他的平板上下棋。
轮到他的回合,池易暄右手撑着下巴思索老半天,左手食指悬在半空中,刚要落下时,屏幕上方冷不防拉下来一条推送消息:
爸爸向您发起了视频邀请。
池易暄一下就从沙发里坐直身体,双手捏在平板两侧,眼神紧张到发颤。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心跳不自觉加快。
铃声还在响,有人敲响了现实的门。池易暄盯着屏幕半天不动作,像个怕生的孩子。
“哥,我来吧。”
我接过了平板,大脑畏怯思考,手却按下了接通。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池岩,他看起来瘦了,看到我们时眼神透露出欣喜。
“来、来、来,你看看是谁?”
他站起身,将手机屏幕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我顿时瞪大了双眼€€€€
是妈妈。
她躺在病床上,还戴着鼻氧管,看到我和哥哥时试图从床上坐起来,池岩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躺回去。
“哎哟,我的两个宝贝……”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声音发哑。
“妈妈前几天就转到普通病房了,刚从ICU出来时精神头还不好,现在稳定了,我就赶紧来告诉你们。”池岩解释说。
她举起右手冲我们比了个大拇指。
“你妈妈可厉害了,跟病魔作斗争,把病魔击退了!你知不知道?”池岩的情绪很激动,声音都在打颤,“老天爷听到了我的呼声!他听到了我的乞求!”
池易暄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我握着他的肩膀捏了捏,他怔然眨动着双眼,嘴角不知要翘起还是垂下。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