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燃冰 第54章

虽然裴家像个大型活死人墓,可物质条件是没得说的,裴令熟悉了裴家生活之后,大多数时候都睡得很舒服。

裴令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呆滞了好几分钟,手掌无意识捏着被子,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面无表情。

他脑子里过了一些事情,只留下一个结论€€€€裴予质是故意的吧?

他知道裴予质从来不挑睡觉的环境。

曾经他们一起参加的一个夏令营,要夜宿在山上,很多娇生惯养的小孩都不愿意在帐篷里钻睡袋,天黑之前直接下山了。但裴予质完全不在乎,和他一个帐篷,两个睡袋,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虽然裴令不确定那夜裴予质有没有睡着,但他的确有所改观。

所以这一次,裴予质是故意这样安排的,而且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为了他。

……所以裴予质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他的?

宿舍里只有一盏天花板的照明灯,悬在房间正中央,很亮,在他眼睛里快烧起来。

他想了想,裴予质还没回来,他也不好把灯关了。

可平躺了一会儿,他又无法在如此刺眼的光线下睡着。虽然睡不着的最主要原因,还是跟这个房间的主人有关。

想了想,他掀开薄被,起床去关灯。

他没必要管裴予质会不会摔跤,关了灯,到时候谁也看不见谁的脸,挺好的。

灯光熄灭,裴令熟悉了一下黑暗,又钻回被子里躺着了。

手机被他扣在枕头旁边,调了静音,连震动都没有,可是屏幕每隔一会儿就亮一下,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是魏迟发的消息,要么是未接来电。

脑子已经不太能处理额外的事件了。

从他扑在裴予质身上,叫出那声“哥”之后,一切都变化得太快。

他忽然感应到什么,转头看去,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猜到自己应该正望着一双眼睛。

幻觉不会因为他回到裴予质身边就消失的。

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张开嘴唇,轻声道:“哥,你怎么找了我那么久。”

这一声叫得意有所指,却光明正大。

“裴令,”身侧的人也轻声说,“睡吧,你很安全。”

很安全。

裴令意识到这点,困倦就不受控制地将他包裹住,往黑沉的梦乡拉拽。

他掉进无底的深渊中,这一觉不会做梦,他想。

*

裴予质下楼后,走到了紫藤花架底下。

八月初早已过了花期,但藤蔓茂盛,连月光也遮住。

他没有去找秘书,也没打电话,拿着多余的电脑,站在花架下等了一会儿。

下午时,裴令独自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儿,不知是否真的在看工人搬运装卸,还是在发呆。

应该是在发呆的,小时候裴令就时常出神。

这更像是保护动作,保护大脑不被一些令人厌烦的事情侵占。

他从来不知道裴令的脑子里装着什么奇妙的事物,没问过,裴令也从没主动对他说过。

这一次,他为了避免被察觉,甚至没能靠近。

旁边围着的那些小孩不敢去找裴令说话,如同不敢找他一样。

但他们两人还是不一样的。他不讨小孩喜欢,因为那些孩子能感觉到,他也不喜欢他们,可是裴令和谁都能相处,除了心情很不好的时候。

裴予质站在裴令站过的地方,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其实看起来有点傻,因为他什么都没得做,离开工作和寻找裴令这两件事之后,生活完全就是一潭死水。

估计裴令已经洗漱好了,他才又走回去。

裴予质没开灯,将房门轻轻关上之后,又静立了一会儿,直到眼睛能在黑暗中看见一些轮廓。

他看见了安静躺着的裴令,被子里鼓起来的那一团。

“宋泠”比裴令矮一点,骨架小一点,也更瘦一圈,即使躺在单人床上也留出了很多空间。

裴予质走过去,看见了裴令从被子一侧伸出来的半截手。

包扎得太过随意了。

指尖碰了碰纱布,摸到一片湿润,大概是洗澡时沾到了水。

下午本想让医生替裴令好好处理一下伤口,但裴令躲在角落里,晚上又离开了。

裴予质起身,去角落里拿了医疗箱。半蹲在床边,迟疑了一瞬,还是动手开始拆下被沾湿的纱布。他动作很轻,不想把人吵醒,即使想仔细看看伤势也只能作罢,开不了灯。

手不免碰到了裴令的手腕,被空调吹得有点凉。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触感,但触摸到跳动的脉搏时,裴予质似乎摸到了熟悉的灵魂。

他顿了顿才重新有所动作,用干燥的纱布又将伤口包扎好,做得一丝不苟。

完成之后,把裴令的手腕放下,扯了扯被子盖好。起身找到遥控器,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沙发又窄又短,裴予质这种身高躺下来很难受,幸而他也并没有睡意,只在沙发上坐下,朝着单人床的方向。

小时候裴令睡觉并不很老实,虽然不说梦话也不乱动,但是会经常翻身。

可从他进房间到现在,床上那人一次也没动过,就连被人捧起手也一点反应都无。

裴予质看着那里,也没有戳破,任由时间安静流淌,等到床上的呼吸声彻底平缓下去。

*

裴令中途醒了一次,之后还是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远处隐约有小孩的声音,大概在吃早饭。

身体睡得有点懒了,他在被子里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伸完之后才发现沙发上坐了个人,裴予质没看他,正在专心处理工作,膝上放着电脑,一只手举着手机。

注意到他这边动静之后,才开口说话:“嗯,改成视频会议吧,下午两点。”

真是大忙人。

挂了电话之后,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跟他说话时也不看他。

“正好赶上食堂早餐时间。”

裴令睡得有点懵,但还记得昨夜某人偷偷摸摸给他包扎,那会儿他半梦半醒的,但下意识紧张起来,动也不敢动。

垂眼看了看,果然换了新的纱布,包得一丝不苟的。

他想了想,问道:“你也吃食堂吗?”

裴予质应了一声,说吃过了,刚要再说点什么,电话就又来了。接听之前,抬眼对他道:“再待一天,明天就走。”

“哦。”他点点头,嘴贱问道,“我要是趁你不注意,提前跑了呢?”

裴总放下手机,问:“一千万你也不要了?”

“如果说我不想要钱了呢?”

裴予质沉沉看着他:“那我就真的没有筹码了。”

说完之后,不再等他的回答,接通了电话。

裴令闭嘴。

其实他心里有很多事情想问,而且他自己也有一大堆秘密,不知道要不要坦白。

他没了说话的机会,下了床之后自然而然去衣柜里拿了套衣服。昨夜洗澡前拿衣服时他神志不太清醒,没注意到细节,今天他才意识到,衣柜里有他们两个人的衣服。

裴予质之前是真的就打算他俩住一个房间。

他顿了顿,指尖拂过一套崭新的西装,这东西和福利院完全不搭,可因为是裴予质要穿的,所以也能接受了。

从西装旁边拿了一套长袖短裤,他去了浴室。

出来之后神清气爽的,虽然依然虚弱,但至少比昨天半夜爬墙时看起来更像个人。

那通电话还没结束,裴予质的目光不着痕迹落在他手臂上。

裴令一愣,试探着撩起右边袖子,露出了干燥的纱布,才又见到裴予质收回视线。

……这么关心他,小时候没能表达的手足之情,长大之后觉醒了?

裴令晕晕乎乎地走出房间,没料到一开门就碰上了等在楼梯口的秘书。那年轻秘书十分有职业操守,和昨天一样对他打了个招呼,似乎对他从裴总房间里出来并不关心。

他路过时瞥见秘书怀里那叠文件,但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往胸前藏了藏。

“小宋先生,”秘书笑道,“今天天气不错。”

“是不错。”裴令也笑了笑,这几天都热得要死,晴空万里的。

他一边下楼一边琢磨。

隐约觉得裴予质来福利院,不完全是为了找他。

下楼去了食堂,沈然依然被一群小孩围着。

小槐挨着沈然,坐在最中心,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盘子里堆起来的菜,都是沈然给夹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那小孩抬头看了过来。眼睛眨了眨,但什么表示也没有,匆匆低下头。

裴令没再盯着小槐,而是扫了几眼旁边那些孩子,大多是男孩,围着沈然叽叽喳喳的。

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但他没想太多,低头吃自己的。

过了会儿,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一言不发的,盘子里一包子俩馒头,但一口不吃。

他没搭理,都快吃完了,魏迟才终于沉不住气,开口时声音闷闷的。

“你昨天晚上睡裴予质房间了。”

裴令啃了口馒头。

魏迟又说:“我昨天在车里窝了一晚上。”

裴令喝了口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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