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军事法庭之前的街道上。
带来极致的毁灭,空间被撕裂,那阵耀目的光之下,似乎连灵魂都会被摧毁殆尽。
但这阵光又不会伤人。
金筠冲出法庭之时,外面的世界如同经历了摧残。
街道被掀开,深色的土壤裸露出来,路旁的行道树上燃烧着火光。
火舌随着风舔舐着跪在那片破败土地上的人,将他的发丝点燃,火光之下,他身形佝偻,紧捂着心脏,背上好似重如千斤一般,剧烈而压抑的,头抵在地面,发出不能辨认出的哭声。
金筠不记得自己当时怔在原地多久,但却始终记得,在看到韩亭熙的身影时,那一瞬间,袭卷自己四肢百骸的冷。
而在那日之后,韩亭熙迅速收整好了一切情绪,就好像与那日跪在地上哭泣的人割裂开。
他依旧正常的学习,生活,以及在学会中磨练自己。
一切好像除了某人消失之外,都回到了正轨。
但只有他们这些极为熟悉韩亭熙的友人,才能发现韩亭熙巨大的变化。
他好像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变得成熟而稳重。
漂亮的脸上不再有少年气的轻狂,而是一种冰雪般的寒冷。
只有眉眼间,依稀能够看出曾经那不可一世的狂妄和嚣张。
八月的气候酷暑难消,视线中的一切都因为热气的蒸腾而变得扭曲。
烈阳灼人,无遮无拦得日光笔直照射在异能学院门口的石碑上。
将上方的血液照得更加鲜红而刺目。
韩亭熙看着石碑上的文字和血液,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或许也没有很久,但他总觉得时间过得很长了。
大概是刚从洛塔利亚尔回来的时候,他和褚泽站在石碑之前。
€€€€“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的血会留在哪个地方,然后被后人换了方式铭记。”
€€€€“不会。”
他依稀能回忆起当时褚泽果决的声音。
€€€€“我们不会死。”
“骗子。”韩亭熙手指触碰一道道深刻的血痕,轻声呢喃:“连一滴血都没留给我。”
他闭上了眼,将眼眸中的一切情绪藏了起来。
转过身,面容依旧冷冽。
穿过大片的花海,韩亭熙折下了几支玫瑰,将尖刺去掉,他张开唇,咬了一下这朵玫瑰的花瓣。
花汁在齿间嚼碎,浓郁的玫瑰香逸散。
白色的玫瑰缺了一片花瓣,然后被随手插在了门口的玻璃瓶中。
他将短袖掀起,从头上脱了下去,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上身,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抬手将茶几上的信件拿起来。
€€€€都是手写信件,显示出了无比的诚意和关怀。
来自韩亭熙熟悉的、或者陌生的人。
此时茶几上已经堆满了信件。
直到今天,发现已经没有人再给他邮信后,才慢吞吞地一封封查看。
他看信的速度很快,只是扫了一眼,就将所有的文字记入脑中。
偶尔熟悉的人,他会提笔写一封乏味的感谢信,不熟悉的人,看了一眼后就作罢。
查看这些信件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但在这些空闲时间里,韩亭熙却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但曾经,与褚泽待着的时候,韩亭熙却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褚泽充斥着,毫不单调,每天都是鲜活的。
“明渊少将。”
韩亭熙看着这封信,微微发怔。
他和这位少将的交谈,仅限于曾经在异能司那短暂的接触中。
这种帝国高位军官,竟然也关照自己的情绪?
韩亭熙觉得有些好笑。
他扯了扯嘴角,对明渊没有什么额外的好感。
「韩亭熙亲启」
明渊的风格如同他带给人的印象,果断、冷漠、利落。
他并没有任何虚伪的寒暄,也不存在任何虚假的客套。
开篇只有一句话。
韩亭熙看到这句话之时,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一刻,他心脏开始泛起了绵密的疼痛。
「这是褚泽的终端,他曾在军事法庭之前交给我保管。本应该将遗物寄还给他的亲人,但在检查这枚终端时,我觉得应该将它送还给你。」
韩亭熙指尖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他抿紧唇,摸到了信封底部那枚圆环状的终端。
他将它拿了出来,然后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褚泽的手指修长漂亮,但相较于韩亭熙却还是略微大了一圈。
他将这枚终端戴在了中指上,垂眸看着,目光停了许久。
似乎在透过它,看到了往日的光影。
终端中,是韩亭熙熟悉的各种程序和排布。
其中曙光大学的后台已经变灰,失去了登陆的权限。
他走遍了终端中的每一个角落,窥见了两个月之前褚泽的一切痕迹。
然后,韩亭熙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音频。
韩亭熙几乎用一种畏惧而希冀的情绪,点开了这则音频。
耳边响起了风琴般好听的声音。
韩亭熙怔然盯着视线的前方,他声音很轻很轻,唯恐稍微抬高音量,就将熟悉的声音惊扰了。
他轻声,好像期待回应般叫了一声:“褚泽。”
韩亭熙将音频拉到开头,如愿以偿听到了最想听到的呼唤。
“亭熙。”
在这一秒,韩亭熙呜咽着,又轻声叫了一声:“褚泽。”
但他没有再重新听了。
“别哭。”
这是褚泽的第二句话。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无声地点了点头。
“当你听到这则音频时,我大概已经……离开了。”褚泽声音很温柔,尾音却带上了一丝轻颤。
“我不知道这是我离开你的多少天。”
空气中静默了许久。
褚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我答应过你活下去。”
“但我说了谎。”
“我们曾讨论过死亡,死生无常,当时却从未预料死亡将会降临在我的身上。”
“现在想想,是不是很狂妄?”
韩亭熙声音微哑:“狂死了。”
“想到自己死了,我问了问自己,恨吗?”褚泽轻轻地说。
“恨。”
“我不怕死,但人有了牵挂,我就有了畏惧。所以我恨。”
韩亭熙心脏请轻轻抽搐,他忽然想问褚泽,你后悔过吗?
“我不后悔,宝贝,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褚泽忽然笑了一下:“这个回答无论多久,都不会变。”
“你的事情,我从未后悔过。”
“总有临死之前的人,说前程往事都如烟散去吧,劝深爱之人忘记自己,忘记曾经的刻骨铭心和爱恨。”
“但我很小气,熙熙宝贝。”褚泽好像在韩亭熙的耳畔轻轻说,如同往日的缱绻和爱语。
“我想让你永远记住我。”
“我想来此一世,终归对于这个世界的某个人是不同的、独一无二的。”
“亭熙。”
褚泽忽然又唤了他的名字。
“时间不多了,但我很想唤你的名字。”
“我爱你。”
他轻声说,然后重复。
“亭熙,我爱你。”
冰凉的湿意浸透了眼底,直到水迹在衣襟蔓延开,韩亭熙才惊觉,原来脸上已满是泪水。
他遮住眼睛,牙齿用力咬住自己肌肤,直到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
他将自己蜷缩在沙发上,脊背弯曲,像是一只独自疗伤的小兽,将柔软的腹部卷起,从喉腔中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哀嚎。
他头抵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