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父便也转头看向他,微笑道:“鄙人家的规矩,但凡是我家贵客,早上都要来用早餐的。请问那位小客人,是为何没有来啊?”
这老头笑起来时,嘴咧得很大,看着似乎很和气,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那个笑容像是在脸上硬画出来的,多看几眼便格外的不舒服。
桌上的众人噤若寒蝉,生怕触犯了什么禁忌。鸦雀无声中,荆白开口,平淡地道:“是啊,他昨晚就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陈公的胡子颤了颤,连声道:“哎哟,天黑了,外面可不安全。”
荆白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没接他这句话。老头沉默了片刻,语声嘶哑地道:“昨夜没回来的人,今晚也不用来吃席了。我们家里不欢迎不守规矩的人。”
荆白眉毛一挑,看了一眼陈婆的空座,反问道:“寿星都不在,今晚的席该怎么吃?”
陈父皱纹满布的脸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笑来:“我家老婆子病了,我来办也是一样的。秀凤备了几天的菜,贵客们也等了这些天,不办怪可惜。”
这下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古怪的神情:难不成这寿星还能帮着当?
荆白得到答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陈父转向桌上的众人,慈和地笑道:“我的提议,大家赞同吗?”
无人提出异议,偌大的正厅静得落针可闻,陈父便点头道:“好、好、好。今晚子时,请在座的贵客准时出席我家老婆子的寿宴!”
像往常一样,等他说完了,众人才敢开始动筷,一顿饭吃得静悄悄。
荆白随便吃了几口,远远看了一眼秀凤。
她还是低眉顺眼地侍立在不远处,这餐桌上无论空出多少个位置,似乎都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第36章 陈婆过寿
等用完了早饭,其他人聚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
荆白无意参与,但他即使站得远远的,也能感觉到这些人警惕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想也知道,无非是讨论小恒的失踪,怀疑他做了什么手脚之类的话。不只是他,余悦因为昨天跟着荆白小恒两人行动,也被众人排除在外,隐隐形成了排挤之势。
难怪小恒昨日把秀凤留下的印记藏了起来,还叮嘱他不要向其他人透露。没想到没丁点大的孩子,对人性倒是十分了解。
在副本里,余悦本来也只完全信任荆白,对其他人的眼光不甚在意。但看到和自己住一个房间的室友耿思甜一边盯着他,一边和吴怀等人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在编排他什么,不禁吐槽道:“我说他们这些人真是,乍一看群英荟萃,其实吧,就是一群王八开会……”①
这些人不就和昨晚之前的他一样,甚至还不如他。连玄微和鬼婴的信息都没拿到,还排挤他和大佬。自以为人多势众,或许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实际上已不知落后了多少步。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向荆白,却只看到一个背影€€€€荆白根本没有理会那群人,径自动身离去。等余悦发现时,他已经快要走出正厅了。
余悦连忙追了上去。他虽然不知道昨晚自己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荆白今天活着出现,就已经足够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更坚定了接下来要跟着荆白混的决心。
他追在荆白身后,荆白也不说话,两条长腿迈得飞快,像是赶着要去哪儿。
余悦好容易追上了荆白,很快又落后几步。
他积攒了一肚子问题,见荆白神情冷淡,仍然壮着胆子问:“大佬,昨天晚上在你房间里的鬼,是陈婆吗?她今天怎么没出现?我们晚上真的要去给她过寿吗,如果去了会不会是吃断头饭啊……”
他问题太多了,荆白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是,死了,过,不是。”
余悦被那一眼冻得如坠冰窟,不敢再说话。他作势给自己的嘴上了个拉链,心里默默消化着荆白的回答,跟在荆白身后当吉祥物。
荆白回头看了一眼,见那群人没跟上来,才淡淡对余悦道:“我要去小树林找小恒,你最好不要跟来。”
余悦一听见小恒的名字,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还真不敢去。别说昨天荆白那句“他走不了了”带来的冲击,就是小恒独自在小树林里待了一夜这个事实,也足够他望而却步。
一个小学生年纪的小孩,在林子里独自过了一晚。万一前去看见的是一具凄惨的尸体怎么办?就算物理意义上没死,但那个人,还是小恒吗?
再说,今天的晚宴,陈父已经明确说了小恒不得回来。如果破局的关键在这场寿宴,那小恒真的还能出去吗?
他心中有些退却,脚步也跟着放慢。荆白本来就没准备带上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青年的身形挺秀高挑,走路如风一般,很快消失在余悦的视线里。
这一刻,余悦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怅然地望着那个背影,心里却很清楚,自己不是那个能跟上他脚步的人。
荆白倒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心思,他心里挂着小恒和鬼婴的事情,根本没有分心到余悦身上,一路马不停蹄往小树林的方向赶。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小树林看起来比昨天幽深许多,那种感觉很难描述,如果硬要说,就是葱茏的草木之间,仿佛少了一些活气儿,连绿意都黯淡了一些。
清晨的阳光似乎也不再光顾这里,一走进树林,就感到一股不太自然的幽幽凉意。荆白却毫不犹豫,径直往和小恒分别的地方赶去。
这小树林确实是有些奇怪,往里走得越深,越觉得冷幽幽的。等到了昨天的位置,仅仅是站在原地,就能感到脚底蹿起一股森森的寒意。
头顶的树叶无风自动,摇得沙沙作响。那声音听起来极不正常,像是有小孩儿嬉笑,又像是他们正哒哒地绕着这里奔跑。
“嘻嘻嘻,嘻嘻嘻。”
“有人来了!”
“来呀,来呀。”
“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身边摇晃的枝叶,带动着脚下的树影翻腾不休。孩童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哒哒哒地,时而响起,时而安静。荆白听着声音的方向,能辨认出那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哒哒哒€€€€”
脚步声停了,就在他身后。荆白甚至感到背后一阵发凉,像是有谁在他身后轻轻吹气。
他并不畏惧,只管扬声道:“小恒,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可树叶的沙沙的摇晃声却倏然停了。随着他叫出小恒的名字,周遭一瞬间静得可怕。
荆白环顾四周,看不到任何人留下的踪迹,情知是鬼婴从中作祟,又叫了一声:“小恒?”
依然无人回应。
荆白低下头,却注意到自己背后这棵树投下的树影,不知什么时候,又轻轻摇动起来。
他目光不自觉地转至树梢处,那里有两条细长的影子,正随着摇动的频率一晃一晃。
荆白凝神细看,发现那是两条孩童的腿。
有一个孩子,正坐在他头顶的树梢上,默默地注视着他。
荆白不动声色,装作什么也没发现,一边到处张望,一边自然退后,直到离开树影的范围。等退出去,才抬头望向往那棵树的树梢。
这树少说有七八米高,树梢的高处坐着一个小孩,像是感知不到危险一般,两条细长的腿还在一晃一晃。脸侧对着荆白的方向,看不大清楚,衣服却是小恒昨天穿的那身。
荆白心里一沉。他对着那个人影,叫了声:“小恒。”
树上的孩童回过头来,冲他嘻嘻一笑。
饶是荆白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是一惊。
男孩只有半张脸能认出是小恒,另半张脸像涂过粉一般,颜色雪白,眼珠通红,嘴唇红得犹如鲜血一般,看着格外诡异。
他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雪白的半边脸显得很不高兴,头往右边撇去,用格外尖细的嗓音说:“他只叫你,不叫我!”
孩童的肢体诡异地静止了一阵,稍后,头又往左边撇去,变回了小恒自己冷静的童声:“因为他只认识我。”
尖细的声音“哼”了一声,男孩便轻飘飘地从树梢高处跳了下来。一般的孩子从这个高度落下,不死也残;他落地却很轻盈,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步步向荆白走过来。
他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一瘸一拐的。荆白本以为是腿受了伤,细看却发现,是因为他有一边的脚,竟然是踮着走路的。
荆白把那异常看在眼里,却像没看见一般,脸色如常,一动不动。
“小恒”就用这怪异的姿势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跟前,见他不动,便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这是小恒的声音。他说话给人的感觉很特别,嗓音稚嫩,语气却向来冷静。荆白定定地看着他的脸,顺势蹲下,看他要说些什么。
两人距离一拉近,小恒那半阴半阳的脸便猛地变成了鬼婴雪白的脸!他犹嫌不够,拉下眼皮,露出通红的眼球,张大血色的嘴,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
第37章 陈婆过寿
尖叫声极为刺耳,荆白又凑得够近,震得耳膜发痛。但他很清楚鬼婴想看到什么,因此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冷冷注视着鬼婴张大的嘴,皱眉道:“你怎么没有牙。”
鬼婴变出来的全脸是他自己的,同小恒年纪差了不少,惨白的婴儿脸安在小恒这个儿童的脸上,简直不成比例,看起来怪异又恐怖。
荆白却在他张大嘴时一眼望见他嘴里鲜红一片,空空的,才意识到这是个牙都没长出来的小屁孩。
“哇哇哇€€€€他欺负我,他欺负我!!”
鬼婴的表情呆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就用尖细的声音大声哭嚎起来。
他声音的频率似乎和普通人不一样,是真的“鬼哭狼嚎”。荆白被他吵得头痛,正要说话,只见男孩的头忽地往下一垂,等再抬起头,雪白的婴儿脸蛋全然消失,又是全然正常的小恒的脸了。
小恒扶着自己的头,似乎也被鬼婴吵得不轻,稚嫩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似孩童的老成和无奈:“好端端的,你戳他的痛处做什么?”
荆白冷笑一声:“好端端?他差点没把我耳朵叫聋了。”
小恒显然深有体会,只好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肩膀一垮,神色竟然有些沧桑。荆白看他这副饱受摧残的小大人的样子,难免觉得有几分好笑。只是鬼婴究竟事关副本的破解和小恒的安危,他脸上那点笑意又很快消去了,问:“你昨天就是被他留下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小恒顿了顿,道:“也没什么,就是陪他玩了一阵。他说话不太清楚,反正大致意思就是他离开妈妈很久了,想去找妈妈。可是每次自己想走出这个树林子,都会迷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要附到我身上才行。”
玩了一阵?
荆白心中升起几分庆幸,亏得鬼婴找的人是小恒。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但今天见了鬼婴,就确信自己对孩童的忍耐下限也就是小恒这样的孩子,鬼婴这样的……
想起鬼婴冲他张牙舞爪的样子,荆白知道小恒必定隐去了不少被折腾的部分。他不细问,小恒也就轻飘飘带过,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和抱怨,难免让荆白对他多升起几分激赏。
小恒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问:“他一直在骂臭道士,坏道士,又说不清什么事。那个道士做了什么?”
荆白想起玄微那本册子,面上露出一丝冷色:“倒也算不得什么道士。”他把玄微的事情和昨夜陈婆的事都告诉了小恒,小恒听完,叹了口气道:“难怪了。”
他撩起袖子,露出右边的手臂。
这正是昨天被秀凤留下血痕的那只手。此时,那条清晰的血痕已经消失,原来的位置又出现了一个小孩的血手印。
如果说大胖手上留下的只是个模糊的影子,那么小恒手上的就说得上纤毫毕现,甚至能看见幼儿短胖的指节。血红色的手印横亘在白皙的手腕上,极为狰狞刺目。
荆白一看就皱起了眉:“这母子俩在给你盖章呢,还带轮流的?”他上手小心地摸了一下血手印,倒不像昨天那条血痕似的发烫,触手还有些发凉。
小恒平静地看着手印,道:“这应该是他附身留下的痕迹。”
荆白看得直摇头:“你和他现在是什么情况,附身对你到底有没有妨碍?”
鬼婴毕竟是鬼,附在人身上总不是什么好事,何况小恒昨天已经被秀凤盖了个戳。
小恒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没什么大碍。他并不坏,就是个小孩子,一心想着找妈妈。这里平时没几个人来,成人骨头太重,他附不上。上次好不容易找着了大胖,附在他身上出了树林,却还是进不去大宅。我身上有秀凤留的痕迹,他循着母亲的气味,才找上了我。”
荆白默默腹诽,原来是这母子俩见不着面,才拿别人家孩子当工具人送信,未免太折腾人了一些。
小恒倒没把自己工具人的身份放在心上,耐心地和荆白转达鬼婴的话。荆白看他说话时不时会停下来思考,猜测多半是鬼婴表述凌乱,他需要停下来整理所致。总之,要进大宅,就得躲在别人的身体里,在大宅锁门之前进去。只要大宅落锁,玄微留下的阵法就会生效,鬼婴就进不去了。
“我们进出的时候,大门都有人看着。陈公今早已经放了话,必定不会放你进门。”他看向小恒,沉声道:“得想个办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