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没说话,只向他伸出手,柏易不解其意,扶着他坐起来。
荆白活动了一下全身,确定行动能力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才摊开握得紧紧的掌心,露出那个纸团。
柏易一眼注意到他的手腕不自然地下垂着,显然是受伤了,脸色变得严肃。他伸手要去捉荆白的手腕,却被荆白避开,不耐烦地用眼神示意纸团。
柏易见他不愿意看伤,没有坚持,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又是寻人启事?”
荆白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坐姿都变得僵硬,木着脸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他把纸团丢到柏易手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展开,自己坐在旁边,一拧一拽,“咔嚓”接上了脱臼的腕骨。
柏易坐在旁边,看他给自己接骨犹如砍瓜切菜,眉毛都没动一下。唯有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额头渗出的细汗,能看出眼前这人并不是真的没有感觉。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原本发粉的唇瓣渗出一点鲜红,衬着苍白的面容,显出些许妖异。
柏易盯着那点红,竟不自觉伸出手去,荆白心头一跳,侧脸避过他的手,莫名其妙地道:“你做什么?”
柏易如梦初醒,他的眼睛睁大了,似乎比荆白更加不解,连忙收回手,指了指荆白流血的嘴唇,自己连忙低下头去,致力于把手中的纸团展平。
荆白顺着他指的方向摸了摸,才意识到自己把嘴唇咬出了血。他擦去那点血迹,不知怎么的,也避开了柏易的方向,抓紧时间活动受伤的手腕。
果不其然,这是第三张寻人启事。
柏易原本心不在焉地展着这张纸,失踪的总共就三个人,两个已经出现在寻人启事上,这张寻人启事不出意料就是剩下那个人的了。可是就算拿到了东西,他也不明白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他脑海中乱七八糟地想着各种可能性,直到目光触及到寻人启事上那张黑白照片,心中才咯噔一声,好像心跳都停了一拍。
他慢慢转向身边,正活动着手腕的荆白,问:“你刚才看那两张寻人启事的时候,有觉得哪里不对吗?”
荆白随口道:“只有小飞和阿沁的表情有点差别,怎么了?”
他转过头,见柏易神情有些古怪,便接过他手中的寻人启事查看。耳边,是柏易略显干涩的声音:“那两张图里,我记得,他们好像没有在笑吧……”
映入荆白眼帘的,是一张死死盯着镜头,嘴咧得很开的黑白照片。
那个人的脸他们都认识,就是和张涛住在一起,昨晚失踪的小朱。
小朱那张照片给两人蒙上了一层阴影,但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立刻踏上了回程。
好在荆白没有摔到腿,背上的伤虽然痛,对行进的速度影响还不算大。
返程的时候,两人才意识到他们确实走得太远了,为了节省体力,只好默不作声,埋头赶路,连开口说话的空闲都没有。
树林幽深,往外走到一大半时,光线变得极暗,他们几乎以为来不及了,撑着一口气闷头往前赶。走到靠外的位置,才终于见到天边夕阳的余晖。
那金红色的光线带来的不光是温暖,还是他们的希望,两人精神一振,加快速度赶到村门时,天色已经将将擦黑。太阳几乎沉进了大山背后,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弧度,像在留恋着什么。
“哟,你们闹得这么狼狈啊。”
村门处,突然有人语带讥讽地道。
两人在树林里穿梭了几个小时,荆白还从树上坠了一次,又一路赶着回来,别说身上全是灰土,连脸上都脏兮兮的,汗湿重衣,和眼前干干净净的男子相比,自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说话的正是右边竹楼的男子赵英华,正和他的室友姜芊芊站在一起。姜芊芊是个个头高挑的长发女子,长相艳丽,正拉着他的手微笑。
他们竹楼昨晚一个人都没少,两人看起来都十分轻松,连登山包都没背,仿佛只是出门散步的,诗情画意的画风同灰头土脸的荆白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女子看着两人的样子,噗嗤一笑,凑到赵英华耳边说了什么。她还算委婉,赵英华却丝毫没有给人留面子的意思,这俩人在他眼里就是凑到一堆的绣花枕头!
他的污染值也很低,仅次于柏易,进村时他原本高看柏易一眼,打算和他组队,谁知道这人想不开找了荆白这么个队友,除了长得好看,污染值是全队最高的,连同队的几个女人都不如!
能跑去这么个草包组队,可见柏易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他指着两人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芊芊,你可真促狭!可不就是逃难回来的俩灾民嘛!”
荆白站在前面,他看着那根手指,面无表情地道:“我数三声,再不滚,就把这只手留下。”
他话说得平静,眼神却比冰雪还要冷,危险的目光从下至上,最后停留在赵英华举起的手上。
“一。”
赵英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意识到荆白并没有开玩笑。但姜芊芊还站在他旁边,如果这时放下,岂不显得他怕了荆白?
姜芊芊脸上露出几分紧张,她开始后悔自己不合时宜的促狭,打叠起一个笑容,正想打个圆场,忽然看见荆白身后那个男人冲她偏头示意。
他笑眯眯的,近乎无机质的眼神却让那俊美的五官连同笑意一起变得阴冷。他一手伸到脖颈处,轻轻比划了一下,姜芊芊瞪大双眼,读出他的口型:
杀€€€€了€€€€你€€€€哦€€€€
姜芊芊猛地打了个哆嗦!没等荆白数到三,她捋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汗湿的额发,按下赵英华微微发抖的手。
赵英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却也就坡下驴,急忙清了清嗓子:“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咳咳,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他揽过姜芊芊的腰,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火烧屁股似的离开了。
几人言语间,天已经彻底黑了,村里却不见多少竹楼点灯,黑漆漆的,连月亮也被一层薄云掩盖,地上的竹影微微晃动,让这个村庄平添几分阴森。
两人都是灰扑扑的,这副打扮理应引人注意,路过的寥寥几个村民却目不斜视,像是丝毫不觉得奇怪。
柏易从榕树上下来以后就一直开着罗盘,时不时地看一眼。在他们拿到了第三张寻人启事之后,罗盘便指向了回村的方向,他们一路匆匆赶回来,指针指的方位都稳稳对着村子,没有变过。
但从他们踏进村门开始,罗盘就开始疯转,再也不能指向确定的方向,即使他们回到竹楼也一样。
踏进竹楼之后,柏易又聚精会神地捣鼓了好一阵,见这罗盘没有恢复的意思,索性合上它,若有所思道:“这罗盘难道€€€€”
他一抬头,竟然正对上一片光/裸的背。能看出来那人肤色极白,皮肤柔润,像一块质地细腻的玉石,只是上面好大一片青紫的淤痕,是美玉上的微瑕。
荆白侧着脸,眉头紧皱,他脱衣服是为了看伤,但从他自己的角度很不方便。见柏易放下罗盘,呆呆地看着他,松了口气:“正好,你帮我看看,背上是不是在流血?”
柏易愣了一下:“啊?”
荆白拿起脱下的上衣给他看,指着上面的血渍。他背都疼木了,脱了衣服才发现有血,柏易反应过来,仔细看着他的背,发现背上的几处淤青之间,确实藏着一大块擦伤。
他点头道:“是……”用指尖在那一大片细密的伤口上虚虚画了个圈:“这里擦伤了。”
荆白叹了口气,他走进简陋的盥洗室,或者也不能叫盥洗室,毕竟是村子里,住宿条件十分简陋,他们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水龙头用来洗漱,浴帘作为遮挡。
柏易眼睁睁地见荆白拉上浴帘,不可思议地道:“……你要干什么?”
荆白站到水龙头底下,理所当然地道:“洗澡啊。”
浴帘的高度只到他脖子,荆白转过头,狐疑地看着柏易:“你想先洗?”
从他冷淡的目光中,柏易竟然品出几分谴责的意味,好像他有意和伤员抢似的,无语道:“我没有……哎,你等等!”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还不忘带上门,荆白莫名其妙地站在浴桶里,看了看近乎赤/裸的全身。他有点迷茫,又觉得自己的模样有点好笑。
柏易的确是个很奇怪的人,但对于荆白来说,他身上最奇怪的一点是,自己并不讨厌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污染值的原因,只要进了副本,荆白看人和看鬼都是差不多的厌烦,很难有正面的情绪。在柏易出现之前,只有上个副本里的小恒他看得顺眼。
但这两人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是天差地别,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污染值都低……难道是污染值低的人对他格外有吸引力?
第66章 丰收祭
带着难得的耐心,荆白在浴帘后面等了许久。竹楼透气好,夜里的山风吹进来,带来阵阵清凉,多少带走了一些他的不耐烦。偶尔还能听到柏易在楼下翻动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那人匆匆上来的脚步声。
柏易推门进来,见荆白乖乖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脸色比他出去前臭了许多,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好容易按住了上扬的嘴角,轻声道:“我在楼下找到了外伤药和绷带,你涂上吧。”
荆白露出略带嫌弃的表情:“没流多少血,不用。”
柏易眨了眨眼,假装不在意地双手一摊:“行吧,你的伤口要是感染了,全队就得指望我,这药我给自己留着吧。”
他转过身去,脸上憋着笑,还没踏出去一步,就听见背后那个清越的声音迟疑地道:“……你还是给我吧。”
柏易这次实在没忍住,背对着他无声地笑完了,收拾好表情才转过身去。荆白从浴帘中伸出一截秀颀的手臂,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柏易总觉得这样看着他有些奇怪,索性转了过去。但背对着,也能听见浴帘后发出细碎的声响,偶尔传来抽气声,应该是荆白在涂药。
隔着一层帘子,荆白发现自己受伤的位置着实尴尬,除了背部,他的肩膀也有扭伤了,手臂一弯到背后,就是一阵钻心剧痛,涂了半天也找不准位置。
见柏易背对着他,正直挺挺地坐着,他索性拉开浴帘道:“帮我个忙。”
柏易诧异地回头:“什么忙€€€€卧槽!”
他吓得站了起来,荆白见他反应这么大,更加莫名其妙:都是男的,他又没脱光,有什么奇怪的?
纵然不解,荆白也只能指望这个不靠谱的同伴,他举着手里的药膏,道:“背受伤了涂不到,你能帮个忙吗?”
柏易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当然。”
荆白坦然地转过身,露出背后的大片淤青。柏易见他的伤处还在渗血,脸上也严肃起来,找了一条干净的湿毛巾,耐心地替他清理伤口。
他动作很轻柔,荆白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敷上伤药之后,更觉一阵清凉,连淤青的位置也不那么痛了。
他侧转头看着柏易,那英挺的眉眼低垂着,看着伤处的眸光专注而温柔。房间的灯光是昏昏的暖黄色,像一缕暮光化在他脸上。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荆白专注地看着,不知为什么,心头微微一颤。
他盯着柏易发呆之际,柏易很快上好了药,笑道:“好了,现在怎么样?”
他一抬头,明亮的眼睛正好同荆白专注盯着他的目光相撞,两人都是一惊。
向来不知尴尬为何物的荆白好像在这一瞬间忽然领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飞快转过脸去,含糊道:“挺好的,谢谢。”
柏易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只觉心头一动,像一尾游鱼无声打乱了心湖的平静。他咳嗽一声,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对荆白道:“我帮你把绷带裹上。”
荆白这次没有回头,背对着他低声道:“谢谢。”
眼前这实在是一具大好身体,柏易迎面走过去,目光实在避无可避,从秀颀的脖颈,到线条流畅的背,再到仿佛能一把握住的劲瘦腰肢,再到两条笔直修长的腿,都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他又摸了摸鼻子,意识到不能再看,努力把目光聚焦在伤处,眼观鼻鼻观心,动作娴熟地替荆白包扎好伤口,这才松了口气:“好了!”
荆白回过身再看柏易,那人已经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只是不像刚才那般随意,正襟危坐的姿势像只端坐的大猫。
他舒了口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柏易没在看他,的确让他放松许多。
但作为被看的人,他紧张也就算了,柏易反应那么大,一点也看不出平日谈笑风生的样子,不禁让荆白觉得有些古怪。
联想起这人副本里的表现,他心中浮现出一个离谱的猜测。
难不成……
尴尬的换药事件过去,两人谁也没再说过话,荆白出来时,柏易正背对着他坐得端端正正,撑着下巴盯着竹门,也不知道这扇连锁都没有的门有什么好看。
出于那个说不出口的怀疑,荆白是把衣服换齐全了才出来的,漆黑的头发湿漉漉垂在脸边,让他平时生人勿近的气质也变得柔和许多。他看着柏易板正得几乎僵硬的坐姿,有些好笑地道:“我洗好了,你要洗吗?”
柏易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见荆白已经换好了衣服,他脸色才舒缓了一些,道:“我现在就去。”
荆白道:“都是男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跟个……”
他说到一半,竟然自己打住了,心中一阵狐疑€€€€难不成柏易真是个姑娘?
柏易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警惕地问:“跟什么?”
荆白觑着他的神色,心中疑惑更增,断然道:“没什么。”
这个猜测堪称离谱,但荆白心中自升起这个念头,就不禁在脑中印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