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 第52章

从荆白膝盖位置起是第一个,随后便从下至上,一直挂满到木桩的顶端,这一根木桩上,恐怕就挂了数十个牛头。不必多说,那股腥味多半也来自这里。

荆白仰头望去,目力所及,他发现从上至下,牛头的新鲜程度是递增的。

最靠上的牛头已经呈白骨状,牛角上长满厚厚的青苔,显然年份已久。而他膝盖处的那个牛头却尚未完全腐烂,看上去还十分完整。

荆白没有上手碰触任何一个牛头。他谨慎地绕着这木桩转了一圈,见它没有异动,才小心地走向那片插着木牌的洼地。

木牌的排列紧密而整齐,远看像一片树林,荆白直到走近洼地,才发现它们行列之间,还保持着足以让人行走的空隙。

而且这些木牌比目测的高,远不止三尺,近乎有一人高矮,足以藏住一个身高不突出的人了,难怪之前那个红巾人在里面时,荆白和柏易两人完全没发现他。

他动了动鼻子,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奇怪,这里分明离木桩更远,为什么腥味反而变得更加浓烈?

也不知那个红巾人如何做到在里面穿梭自如,荆白被熏得眼前发黑,直到鼻子差不多麻木了,才终于走到木牌林中最靠边的一块木牌面前。

一看清上面画着的纹样,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了!

隔得远时,他和柏易都觉得木牌上刻的是文字,直到站在木牌面前,净白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文字,而是一个简单明了的图样。

每张木牌上,都画着一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和大张的、似在喊叫的嘴,如果它还能显示出什么表情,那也是极为痛苦狰狞的。

荆白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一直萦绕在鼻间,走近了却更重的腥味。

木牌上画的骷髅头。

那么,木牌背后用竹筐装着的,还有可能是别的东西吗?

荆白绕到木牌的侧面,竹篾编成的小筐子十分精致,用一个木钩挂在木牌背后,竹筐顶部则用碧绿的窝叶盖着,乍一看就像是件精美的艺术品。

荆白的目光却慢慢移到竹筐的底部,那里泛着一层陈旧的黑红色。鼻尖的腥味来自何处,已经不必再猜了。

甚至他脚下踩着的这片洼地,相较周围,微微泛红的土色……

那都是人血留下的痕迹。

荆白屏住呼吸,轻轻掀开竹筐上的窝叶,毫不意外地,他看见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

这个人死了很久,脸上的皮肤早已风干,但残余的部分已经能看出一些信息。这是个年纪不会超过中年的男人,除此以外,荆白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他脸上的络腮胡。

这张脸上残余的表情,同木牌上画的骷髅头一样痛苦狰狞。张着嘴巴,瞪着眼睛,露出嘴里的大部分牙齿,似乎还要发出最后一声惨叫。

荆白背后有些发寒,不是因为这竹筐里的人头,而是这密密麻麻树立着的木牌林……

放眼看去,这一块洼地,少说也有一二百块木牌,每一块木牌,背后都挂着一个竹筐,也就是一条人命。

昌西村的丰收祭,就是活生生的人头祭!

看到这里,心中发凉的同时,荆白也意识到了一件事€€€€决不能让昌西村的人顺利完成丰收祭。

自古以来,从不存在能活过祭典的祭品。

这个副本的完成时限不是丰收祭当天,而是昌西村封村的那一天,也就是明天天黑之前!

所谓的七天时限是阿查用来麻痹他们的虚假信息,如果在昌西村封村之前,还没能找到破解副本的办法,他们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荆白心中警铃大作,他决定立刻退出木牌林,告诉柏易这个消息,他们必须加快速度,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正要转身往外走,这时,耳边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

荆白呼吸一顿,以为是红巾人回来了。

但这不应该啊……西北角一直在他视线范围之内,红巾人肩上那一点鲜红十分显眼,他不可能会漏看。

他沉下心思,再一细听,果然听出了几分差异。

红巾人走路是不疾不徐的,而这细碎的声音更急促一点。倒像是谁在这木牌林间穿林打叶地走着,特地过来找他似的。

荆白心中立刻浮现出某个高度怀疑对象的模样,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了。

柏易这人向来神出鬼没,大半夜的也能躲在背后吓人。荆白虽时常嫌他变幻莫测,但心里知道他算是个有分寸的人,这次明明两人商量好让他在外接应,怎么还会突然跑过来?

荆白难得地对柏易生起了几分恼意,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低声道:“不是跟你说……”

这句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

因为他开口时,对方也说话了。

那是一个娇柔的女声,她在嘻嘻地笑着,在空荡幽暗的木牌林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飘忽。

如果这个树林再大一些,荆白觉得自己听见回声也不奇怪。

她不断地叫着荆白的化名。

“路玄€€€€路玄€€€€你也来啦??”

一声声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了。

的确是穿林打叶、特地过来找他的,可是,并不是人。

属于死亡的,冰凉腐臭的气息从背后袭来,最后停在耳边,荆白甚至觉得颈后微微发痒,像是有谁的发丝扫在她身上。

她轻声问:“路玄,你怎么不回头呀?”

“路玄,你怎么不回头呀?”

荆白原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听到这句话时,手心依然渗出了汗水。

是错觉么?是自己幻听了,还是这里突然出现了回声?

为什么会有两个声音,同时出现在身边?

“路玄€€€€路玄€€€€”

“路玄€€€€路玄€€€€”

那女声不再笑了,见荆白不回应,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森寒的气息让荆白双腿开始僵硬,他用力挣动了一下,发现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像石头一般僵立在原地。

这也让荆白确定,他没有幻听,的确出现了两个声音!

另一个声音……

“你都来了,为什么不看我?”

“你都来了,为什么不看我?”

荆白闭上眼睛,既然动不了,他反而不急着走了,而是沉下心来判断那声音的来源。

不在远处,不再背后,不在头顶,不在脚下……就在他手上。

荆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这个女声是谁。

那是他手上这张寻人启事的主人,小琪的室友,阿沁的声音!

冰冷的气息逐渐蔓延到腰腹处,脖颈的触感也变得麻木,荆白知道自己没有再思考的余地。

他定了定神,翻开手上的寻人启事。

薄薄的纸页上,呆滞的黑白照片中的那张脸,现在五官不知放大了几倍,像是用整张脸死死地顶在镜头上,像随时要冲出来一般!

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荆白的名字:“路玄!路玄!”

那声音同时也从身后传来:“路玄!路玄!”

森寒的冷意像蛇一般,缓慢地攀上他的手腕,荆白不再犹豫,用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寻人启事撕成两半!

“啊啊啊啊啊!”

两声重叠的惨叫从背后和寻人启事中同时传出,荆白僵硬如石的半边身体也立刻恢复了知觉。

荆白这才松了口气,女孩尖利的惨叫,这时却变成了悲伤的饮泣。

“救救我,呜呜呜!求求你,救救我€€€€”

那声音哀怨凄凉至极,荆白脸色微冷,却没有停下,快刀斩乱麻地将残余的纸页撕得粉碎!

直到寻人启事彻底变成碎屑,周围才彻底安静下来。荆白听到背后传来“咕咚”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试探地动了动脚尖,发现活动自如,才终于转身去查看。落在他脚边的重物,不出他所料,是阿沁的人头。

乱蓬蓬的短发上顶着一层窝叶,开始腐烂的脸上,已经出现了青灰色的尸斑。

她脸上的表情和刚才的风干人头如出一辙,眼睛大睁着,嘴巴张得大大的,在原本长相甜美的女孩脸上,这就是最狰狞的表情了。

而这张脸上,又哪有方才哭泣呼救的一丝痕迹呢?

荆白看着这张脸,雕刻般的容颜上没有出现一丝多余的表情。他俯下身,将不能瞑目的人头从地上捡了起来,顺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副本中,死去的人成了鬼,而鬼哭,是不能相信的。

第77章 丰收祭

荆白捧着阿沁的头,穿梭在这片木牌林中,他走得很快,但是十分小心,没有碰到周围哪怕一片草叶。

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木牌,手工编制的精美的竹篾小筐,筐顶用来遮盖和除味的青绿叶子,还有脚下松软的、不见一根杂草的泥土……

这片洼地的每一处细节,都能看出是被人精心打理的,但只要一想到那艺术品似的筐子里,装的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就叫人升不起一点欣赏的心思。

那股淡淡的、人血的腥气一直萦绕在周围,让荆白胃里不断翻涌,但是他知道,阿沁的头必须放回去。

就是不提红巾人,光这些木牌躁动起来,他和柏易就束手无策了。

好在这些木牌的排列很规律,不需要他一个一个地查看。荆白扫一眼就能看见一排的筐顶,就按顺序依次检查过去。

又走到新的一排,荆白小心地让过身边的竹筐,确保自己站立的位置不会没触碰到竹筐顶上的窝叶,才转头看过去€€€€

找到了!

竹筐的形制都是统一的,没有盖子。在所有盖了叶子的碧绿筐顶上,边缘处那个黑乎乎的竹筐顶就变得十分突兀。

荆白远远看见,心里一松,急忙向那个木牌走去,等走得离那竹筐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脚步也停了下来。

那个没盖绿叶的竹筐里并不是没有人头。他之前远远看着那黑乎乎的竹筐顶,其实是人头的头发。

那颗人头的天灵处,还竖插着一根木棍。

木棍的前半截已经完全没入了头颅,这死状看着是极痛苦的,可相较荆白捧着的阿沁的头,这颗人头的样子可称安详。

他的双目安稳地阖着,嘴也是闭上的,脸上的表情近乎平和,丝毫看不出被一根木棍直捣脑髓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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