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湖形状狭长,又出奇地大,他昨晚觉得这是个人工湖,今天划到湖面上,又几乎要改了念头。
不为别的,白天还未窥见全貌,他已然觉得不像是人工能挖出来的湖了。
也不知范府是以什么标准选址的。
如果这湖并非人工挖掘,难道是他们选中了这个湖,专门围着它建了个府?
荆白总觉得自己有些关窍没想明白,他索性抛开杂念,闭上眼睛,准备
凭自己真正的直觉,选择一个方向。
他心中十分宁定,曾经汹涌的心潮,此时恢复平静,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至少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的神智是属于自己的……
“喂!路玄!!!路玄!!!”
“……”
荆白冷静地做了个深呼吸,睁开双眼。
郝阳刚正站在两人碰过面的荷花池的岸上,蹦€€着朝他挥手,见他朝这个方向看过来,惊喜地喊道:“太好了,你醒着!快过来!”
他的声音传到荆白这里已经不大了,不过看上蹿下跳的模样,荆白知道他应该有事,也没耽搁,拿起船桨就往他的方向划去。
郝阳刚眼见着他的船头靠了岸,向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想将他拉上来,一边还道:“来,上岸说。”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那只突兀的手,身体轻盈地一纵,人已经稳稳站到了岸上。
暮光温柔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给那俊美至极的五官蒙上一层梦一般的柔和错觉。
果然,下一秒,郝阳刚听见他用清冽的声线,冷冷地道:“有事说事。”
他一点没生气,反而笑了,眉眼弯弯地道:“好事。我今天不是跑了各处去送饭吗,这个副本线索太少了,我想了想最好还是大家碰个头,就约了在前面的院子汇合。那个地方离各处都近,方便。”
见荆白神色不变,他补充道:“就是昨天晚上,我们分别的地方,离你这儿也不远。”
荆白看了一眼靠岸的小船:“我这里的事情还没做完。”
郝阳刚闻言望去,讶然道:“你这木盆不是装满了吗……”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荆白话中的意思,也不禁吃了一惊:“我以为荷花池就是你停船的地方,竟然不是吗?”
郝阳刚今天跑了好几处送饭,已经是荆白知道的走过范府最多地方的人了。
见他也不知,荆白心中不禁沉了一下。他顿了顿,道:“我不能确定。”
他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落了大半,天边已经能看到一片金色的霞光,迟暮温柔地拥抱着湖面与亭台楼榭,花木掩映间,伴着一点未融尽的残雪,景色美丽得犹如一片梦境。
荆白犹豫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船,最终下定决心,问郝阳刚:“汇合的地方离这里多远?”
同一时间,郝阳刚也道:“要是你信我,不如我替你跑……”
他话只说了一半,荆白皱起眉,不解地问:“你想说什么?”
郝阳刚笑了笑,摆了摆手,自嘲地道:“算了。”
他指了指荷花池背后的方向,道:“以你的速度,不到一刻钟就能走到。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第一个八角凉亭就是。”
荆白点点头。他还要再天黑前赶回来,一刻不耽误地转身便走。
他步履如风,匆匆走出去好几步,却没见郝阳刚跟上来,回头一看,那人竟然停在了荷花池边。
荆白诧异地道:“怎么,你不去?”
在他的目光里,郝阳刚索性盘腿坐下,他一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道:“你的船有收获,又没找到泊船的正经地方。东西全留在这,你就不怕有什么变故?”
夕阳的余晖只照到青年的半边侧脸,给那张深邃俊美的面容打出了半明半暗的光线,更衬得那五官犹如雕像一般,慑人得惊心动魄。
他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道:“我跑了一天,腿都要断了,正好在这歇歇,看看湖景。”
荆白不是没有考虑过船的问题,但他从来没想过把自己的事情托付给别人。见离真正天黑还有段时间,郝阳刚又说汇合的地方不远,他就打算快去快回,先去和众人交换消息,回来再找泊船的地方。
但他甚至没有开口,郝阳刚便主动留下了。
他嘴上虽说是观赏湖景,荆白自然清楚,他是为了替自己看着船。
郝阳刚也没再说话,他转过身去,面朝湖面,一手撑在膝盖上,一只手抬起来,漫不经心地挥了挥。
坐在池边的青年的倒影,在斜阳下被拉得细长,他撑着下颌的手肘微微晃动,随意敲打的手指像只振翅欲飞的鸟,正好落在荆白身旁。
荆白的目光在那影子上停留了一瞬,一时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没有耽搁,即刻向八角凉亭的方向走去。
伴随他离去的脚步声,郝阳刚凝神注目着湖面上倒映的晚霞,忽然,他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声线清冽的青年显然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路,声音远远的,却很清晰。
他语气平淡地道:“如果不信你,我今天一次都不会靠岸。”
郝阳刚放在膝上,百无聊赖地敲打着的手指忽地一顿。
第183章 头啖汤
荆白丢下那句话以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个人走在郝阳刚指给他的那条路上,四周非常安静,没有任何惹他心烦的声音。
这是条特意铺设的小径,由多块石板拼接铺成,曲曲折折,在范府这个处处繁花似锦的宅院里,显得颇具野趣。
斜阳的光线在树叶的空隙间跳跃着洒落,经过一日的阳光普照,残雪已差不多化了,露出本色的草木碧绿得像被洗过一般干净。
要不是范府这个副本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这也是一处值得驻足的美景。
荆白却没有分出一丝注意力给身边的景色。
除了下意识地警惕四周而绷紧的神经,他剩余的注意力,其实都已经集中到了那一个问题上。
他发现自己对郝阳刚的态度……好像有点不对劲。
昨天进副本,也就是第一次见面,再算上今天中午,也就见了三次。
可是,就像荆白自己说的一样,虽然之前都未诉诸于口,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他非常信任对方。
而且,郝阳刚的态度也不对劲。
昨天进副本时,郝阳刚自己不出面,却让小曼过来找他这个污染值最高的结盟。
虽然他给出了主动和自己合作的理由,荆白当时也相信了,但回头再看,无论是昨晚还是今日,以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荆白怎么也不觉得他会畏惧那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更不至于拉帮结派。
但要说他没诚意吧,今天中午过来送饭时,他又主动说了荆白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
当然,别人如何示好,其实对荆白来说都不是关心的重点,因为他从不关心别人在想什么。
对荆白来说,最诡异的是……他发现自己相信郝阳刚。
无论是中午时他说过的话,还是晚间他说众人会在八角凉亭中碰头,其实郝阳刚都拿不出真凭实据。
但荆白在他说了之后,只是稍作考虑,就决定前去。
理智上,他应该怀疑郝阳刚,毕竟对方空口白话说的未必是真;只是如今已入困局,他只当是冒险碰碰运气。
他已经准备要走了,可当郝阳刚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地说,“要是你信我”,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没说下去,只是自嘲地一笑。
那一刻,荆白发现,他胸中忽然涌上一股沉郁的怒火。
这情绪对他来说无比陌生,一时间竟然让他无所适从€€€€因为荆白发现,自己竟然想要开口辩白。
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看法?
他有什么必要在意一个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对他的看法?
可他最后还是照实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他不喜欢对方那种自嘲的语气。
这时独自走在路上,心中平静下来,他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难不成郝阳刚……有什么问题?
但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无缘无故中计,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郝阳刚给他的感觉,和柏易非常像。
虽然两人五官完全不一样,连气质也完全不同,但偶尔的一个神态,甚至那种变换莫测,叫人无法猜度的感觉,都让荆白隐隐觉得很熟悉。
他们是认识么?或者说关系更深,是朋友,甚至……兄妹?
荆白在心中暗暗描摹两人的五官,但那两张脸重合到一起,又找不出丁点相似之处。
“诶€€€€他来了!”
“怎么就他一个?”
“对啊……郝哥怎么不在?”
迎着众人或惊喜或猜疑的注视,荆白从容地走进了八角凉亭。
卫宁率先迎上来打招呼,她现在的造型非常奇特,荆白都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卫宁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己这套新造型,但被荆白平静的目光看着,她还是忍不住尴尬地摸了摸脸。
她现在的模样和刚进来时大相径庭,满头漂亮的长卷发已经编成了一个大辫子,系在脑后,身上系了个灰扑扑的大围裙,脸上还有好几处没擦干净的碳灰,看上去实在有些狼狈。
尽管荆白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之意,她还是有些不自在,忙解释道:“我在厨房,专门负责看着火,弄了一天,就这样了……”
荆白没说话,转向站在亭子最里侧的小曼。荆白进亭子之前就注意到她站得最远,和卫宁三人似有隔阂,心中已有疑虑€€€€明明昨天分别时,她和卫宁关系还不错,一天没见面,难道反而起了什么冲突?
小曼见荆白来了,脸色也似乎有些古怪,荆白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她才试探性地抬起手挥了挥,迟疑地道:“路€€€€路哥?”
荆白冲她点了点头,见荆白有回应,她简直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连忙走到荆白旁边。
她脸上也有泥灰,荆白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她手上的毛线手套,上面沾满了泥土,几乎已看不出原色了。
她举起双手,苦笑道:“我是负责培花的,今天刨了一整天的泥,来得太急了,都顾不上收拾。”
荆白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迅速地往后扫视,果然,除了她们俩,亭子里只有小舒和于东。他们这时在凉亭中一站一坐,都看着他。
看来郝阳刚说的不假,那对情侣果然已经死了。
至于罗山等人,总不至于一夜过去都死光了,不在这里,大概还是因为和他们不属于一个片区。
比起小曼和卫宁,小舒和于东昨天没和他们一起走,这时候对上荆白明显生疏一些,目光相视时,分别拘谨地冲他点了点头。
卫宁瞥了一眼荆白的来路,适时地插了句话:“郝哥呢,不是他通知的我们碰头吗,怎么自己没来?”
荆白简短地解释道:“他在船上看着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