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计划是先去找李丹,两人商量好对策,再去厨房找许利民和袁康。如果合作达成,再透露调料园的信息,今天下午的碰头就改在这个调料园,也便于集思广益。
这也更顺路,因为收垃圾的院子本来就离厨房不远。李丹收的垃圾也不是什么五谷轮回之物,而是食物残渣。
当时李丹说自己是收垃圾的,所有人都很惊讶,因为一般人的观念里,这是个又脏又费力气的活儿,不应该分配给女性。
肖露知道真相,李丹肯定是有苦说不出,但她也特地解释了,她的工作没有想象的繁重,那个院子里摆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渣斗”,专门用来盛装食物残渣,她就负责把干的倒进麻袋,湿的倒进桶里。
这听上去确实不是很累,还不如那两个洗碗的和打水的徐小云。但对肖露来说,这又迎来了新的问题:既然不累,也没那么脏,罗山和金石为什么非要和李丹他们换呢?
这事恐怕只有单独问李丹。
肖露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但最后到肖露的小院门口时,她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
许利民道:“所以,你是亲眼看到李丹出事的?”
肖露在黑暗之中摇了摇头,想起许利民看不见,又低声否认,道:“没有。”
许利民苦笑道:“算了,也比袁康好。我今天一睁开眼,旁边的位置就是空的。要不是你来找我,我还以为他悄悄跑去别的地方寻摸线索,故意没告诉我呢……”
肖露抿了抿嘴,她这话没说出口,但其实现在躲起来,也未必躲得了多久。
现在整个西院都是罗山和金石的眼线,而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掌握她的行踪的。
她走到李丹院子里的时候,找了一圈都没见到李丹的人影;麻袋和桶里还有些垃圾,说明她今天在院子里工作过,甚至可能不久之前都还在。
现在她却消失不见了。
没有李丹,就等于没有证人。甚至也不知道许利民和袁康怎么样了……
肖露心头突突直跳,她知道自己该去内院门口拿食盒了。
她这次去得比昨天晚了一些,罗山和金石还是那样,似笑非笑地抱着胳膊,站在内院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之外。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现在穿上了崭新鲜亮的青色衣裳。
肖露是过来拿食盒的,瞥了一眼他们俩,再看食盒,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地上只剩四个食盒了!
这个食盒应该是根据活人的数量自动出的,只剩四个食盒,也就意味着,在餐盒出现之前,整个西院就只有四个活人了。
金石的胖脸上还挂着笑容,不顾她惊悚的表情,寒暄道:“肖小姐,你今天来晚了呀。”
罗山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肖露背后一寒,听他意味深长地道:“那可不,肖小姐最喜欢到处闲逛,昨天今天,都没少在西院晃悠。宁可去看别人的空屋子,也不肯早点过来拿食盒。心思都没放在正途上,能不来晚吗?”
肖露的心底一片冰凉。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去过李丹的院子。他甚至知道自己昨天故意在路上耽搁时间!
但肖露不认为自己连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她明明都是一个人去的,而且理论上,罗山和金石作为守门的,就不应该能离开这扇门!
他们到底是怎么杀了人,又怎么知道了自己的行踪?
她只能猜测,他们俩或许通过某种方式监控了西院。
肖露知道现在活着的希望不大了,但副本里时局瞬息万变,哪怕多苟活一个时辰,说不定就多出一个时辰的希望。
黑暗中,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人再次陷入了沉寂。
许利民有点受不了了,他想动动脚,但现在的姿势也不足以支撑他的动作。
两人现在躲藏的地方是李丹房间的衣柜,肖露找的地方,她说现在他们自己的房间已经不安全了,李丹是今天才死的,躲她房间更容易成为盲区。
但这柜子放衣服时看着挺大,一旦装进两个大活人,又实在太过狭窄逼仄。
他刚想说什么,哪怕是一句抱怨,但黑暗中,忽然传来非常轻微的嘎吱一声。
是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离得很近。
隔壁的柜子被打开了!
被发现的恐惧让许利民一时屏住了呼吸,他对面的肖露试图控制自己的双腿让它不要继续发抖,但她做不到。
她怕得连牙齿都在打战。
肖露唯一能控住的是没发出任何哭声,但两行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许利民听见了肖露颤抖的呼吸,他默默收紧了自己的双腿,在极其有限的活动范围里,他尽力把自己的身体绷成了一张弓弦。
到这份上了,不如最后拼一把,说不定肖露能跑掉。
“嘎吱€€€€”
那声音不算大,可在这鸦雀无声的环境中,却显得极为刺耳。
伴随着衣柜门缓缓被拉开,一束光线透了进来。
许利民深吸了一口气,他用力推开两扇衣柜门,跳出去,闭着眼睛挥了一顿乱拳,一边对着空气乱打,一边大吼道:“狗东西,我跟你们拼了!”
可是他的拳头扑了空。
周遭寂静得可怕,除了肖露哽咽的声音,他连一声属于人类的讥笑声都没听到。
人呢?
这里不可能没有人,不然,刚才的衣柜门是谁打开的?
不正常的死寂让他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心脏在胸腔中卖力地搏动,许利民不得不再次睁开双眼。
但此时映入眼帘的内容,让他无法理解。
肖露正像一个死人一样直板板地躺着。
他们之前容身的衣柜十分狭小,当然不足以容纳她这个动作。
她是漂浮在半空中的。
她漂浮的高度只比许利民一米八二的身高略矮一点,许利民得以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她整个头颅都涨得通红,许利民看到她面上涕泪交流,牙关咬得紧紧的,双目暴突,脖子青筋直跳。
所有的迹象无一不表明她在奋力挣扎,可是除了脸上的五官,她没有一个部位能活动,整个人手脚伸得直挺挺的,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凭空抬了起来,又摆出了一个“大”字。
许利民脑中一片空白,他来不及想任何事,看见肖露一直盯着他,好像眼睛都要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把肖露从空中拽下来。
肖露的头不能动,眼珠却朝他的方向转了过来,渴望而又祈求地看着他。
可许利民的五指还来不及碰到肖露,她已经缓慢地离开了原地,往门外的方向飘去。
这是什么力量,是肖露说过的“它们”吗?
它们要带着肖露去哪里?
他是被放过了吗?
许利民眼看着肖露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往门外拖去,眼睛却一直还盯着自己,脚下忍不住跟着跑了几步,一直追到了门口。
肖露的眼睛还在死死地看着他,但是之前咬紧的牙关已经张开了。
她的嘴在动,好像想要说出什么,但是她正离许利民越来越远,头的扭转幅度也就到达了极限。
她留给许利民的只有这个扭曲的表情,再远一些,许利民连她的表情都看不见了。
她直挺挺地消失在许利民的视线里。
许利民浑身发抖,他被极度的恐惧清空了的脑海,此刻像一盘卡带的影碟一般,反复播放着肖露最后的动作。
那是不是想传递给他的信息?
鲜红的舌头,森白的牙齿,布满血丝的狰狞眼球,细瘦的脖颈上动脉还在突突跳动。
肖露最后的神色已经说不上好看了,嘴张得很大很大,像一个巨大的O形。
她的嘴极力地开合着,许利民拼凑着那嘴型……
他猛地激灵了一下。
像一口凉气轻轻地吹在他的后颈窝,许利民头皮一麻,脊背猛然间窜上一股寒意。
他拼出来了。
肖露说的是:“快€€€€跑€€€€”
能跑去哪儿呢?
许利民胡乱地想着,肖露之前说过,她亲眼目睹了李丹的消失。正因为如此,她才带着许利民躲到李丹房间的衣柜,试图给那股搜寻他们的力量制造盲区。
按照这个逻辑,他是不是应该躲到曹明的房间,或者……肖露的房间?
许利民谨慎地做了个深呼吸,他感觉自己缓过气来了,被极度的恐惧压迫到僵硬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恢复运转。
不管什么,总之他应该要先离开这儿。
他准备迈动自己的双腿向外走,但是……
等等,他的腿……为什么动不了了?
许利民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了腿,他的胳膊,肩膀……脖子以下的所有部位,他都动不了了。
他的视野高度没怎么变,却猛地打了个转。之前立着的家具,在他眼中变成了横放……
许利民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被猛地抻开,他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无形的力量,这和被控制根本不一样!
那铁钳一样牢牢禁锢着他的力量,分明是属于人的!!
隔着厚厚的棉衣,他感受不到体温,但他能感觉到那是几股不同的力量在抓着他。
他很熟悉,因为他曾经体验过。
在他的大学时代,他是篮球队的后卫。他们曾经参加过全国的大学生联赛,十六进八的淘汰赛,最后时刻他绝杀了一个三分。他的队友欢呼着将他举了起来,甚至高高抛起。
他身不由己,却满面笑容,沉溺在胜利的狂喜中。
现在这种感觉就和当时一模一样,只是现在的这种身不由己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喜悦,反而只感觉自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满心绝望和惊恐。
他能感觉到是好几个人抓着他的四肢,甚至有人托着他的头……
甚至那托着头的力度,比攫住他四肢的力量还小一些,他的脖子还能转动。
许利民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他们以为空荡荡的大院,根本不是空的,有“人”在活动€€€€还是他们看不见的“人”!
他就这样悬浮在半空中,四肢被钳制着,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挣脱,只能看着身边的景色不断变化,猜测这些东西想要把他送到哪儿去。
来不及再作思考,他很快被这无形的力量抬出了李丹的房间,沿着刚才肖露消失的方向一路向前。
或许这里,就是他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