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面面相觑,发现其中三个失忆的人,一个盲人,谁也不知道第一天是怎么进来的。
素来沉默寡言的王坚忽然用下巴示意了一个方向,说:“那边。”
几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王坚的神色显出几分不自在,看起来不太习惯被人这么注视,还是继续说:“沿西北方向一直走,我记得昨天就是从那边进来的。”
兰亭冲王坚笑了笑,拽着他的衣袖走到了众人前头,说:“走吧,我们带路。”
他们俩走在了最前面,周杰森自觉和兰亭气场不合,又不想一个人走,就走在荆白空着的那只手旁边。但是越走,他越觉得自己浑身闪闪发光,像个一百瓦的超大电灯泡。
荆白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问白恒一:“怎么一直不说话?”
白恒一似乎在想什么事,直到荆白轻轻拽了一下他的手,才意识到荆白是在和他说话,忙道:“没什么,我在想事情。”
荆白没有就此放过,追问他:“想什么?”
白恒一这次转过脸来,神色浮现出几分诧异,似乎对荆白刨根问底的举动十分不解:“想家里还有哪些食材,中午吃什么。一会儿回去不得做饭吗?”
荆白眉头皱了起来,他直觉白恒一说的不是实话。白恒一看不见,以为他信了,便又转回去继续想自己的。
荆白盯着他绷紧的侧脸,莫名地有种感觉,此时他应该是全神贯注在思考什么,绝非午饭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不知他为什么不肯说。
荆白发现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平静无波的心开始有股怒火在缓慢攀升,要命的是,这种被隐瞒的感觉也该死的熟悉。
……但还是拳头硬了。
荆白做了个很慢很慢的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能和一个盲人置气,走路时还得拉他避障。幸好这个村子不是很大,没过多久,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都看到了尽头。
没有村口,甚至没有类似门的东西,触目所及已经没有别的建筑物了,只有一堵很高很高的,雪白的围墙。
这墙高得离谱,少说也有几层楼高,根本看不到外面到底有什么,甚至连这堵墙有多厚都不知道。
周杰森喃喃道:“这什么墙啊……这比古代守城的城墙都高了吧??什么村子能修这种墙?”
兰亭和王坚已经走到了墙根处,荆白示意周杰森先跟上去看看。但等真的走近了,才意识到这么高的墙壁到底有多么森严的压迫感。
兰亭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素来飘渺到近乎模糊的神情此时是肉眼可见的凝重。
王坚也跟着回头看他们,寡言少语的男人脸上流露出罕见的困惑,说:“昨天就是从这儿进来的。”
第269章 阴缘线
周杰森看着王坚,面带质疑:“……怎么进来?穿墙进来的?”
“不是。”王坚没有接他这句不算太客气的玩笑。他的性格就和长相一样,有点一板一眼的。
王坚没有手,就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墙壁。足下确信触感坚硬,表情就变得更困惑了:“就是这儿。这里昨天是村子的入口,一条小路,周围是有一堵墙,但是是泥巴堆的土墙,也没有这么高。村口有扇木头的门,我们是从那扇门进来的。”
王坚描述的像是一个正常的村子的边界,但是现在众人都能看见,这里只有一堵绵延无尽的、高耸的白墙。
兰亭用她轻飘飘的声音问:“别的边界,还需要去看看吗?”
荆白说:“不用了。往哪边走估计都一样。”
这么高的墙能一夜之间冒出来,红线媪的手段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荆白不认为她会留下别的漏洞。
周杰森肩膀一垮,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么高的墙,除非长出翅膀,否则谁也别想出去。”
这自不必说。其实事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要从这里出去,契机恐怕还得落到红线媪身上。
现在急也没用,几人对视一眼,发现互相的情绪都出乎意料地稳定。也用不着商量,就很默契地掉头往回走了。
“那现在就各回各家?”几人走了好一阵,快要分道时,周杰森说:“我看晚上也别出来了,要碰头也等明天早上。这种地方不好走夜路,万一撞鬼呢。”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晦气,对着地上用力呸呸呸。
兰亭和荆白都没有异议,还是周杰森自己想起什么,道:“不对,我们还是得互相踩个点吧?不然要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我都联系不上你们!”
这是应该的,毕竟荆白和兰亭都已经知道周杰森的房子在哪,周杰森却对他们的住处一无所知,三人于是把荆白和兰亭的居所都走了一遍。
这个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也实在不小,在这个范围内,他们三个住得都不算近。哪怕只是走了一遍位置,也花了不少时间。
以红线媪的居所为中心的话,他们三个人分散在不同的方位;至于离红线媪房子的直线距离,周杰森最近,荆白算居中,兰亭离得最远。
他们最后去的是兰亭的住处,等看到那个带围墙的小院时,周杰森都忍不住松了口气。他自觉体力不错,这时也走得有些累了。再转头看路玄,就忍不住在心里直呼变态。
因为要带着白恒一这个盲人,走的路线也不熟悉,周杰森就看着路玄一路尽职尽责地指引白恒一和避障,耐心之好,简直刷新了周杰森的认知€€€€路玄这个人直来直去的,周杰森只当他对谁都这么不客气,没想到原来还有这副面孔。
而且路玄这个眼盲的伴侣也很有意思。路玄给他避障时的确仔细,但白恒一自己的平衡能力和协调能力也远强于一般盲人。
周杰森没带方菲出来,闲得没事,就一直在观察他们,才发现白恒一转换方向非常灵巧。路玄拉他时,他往往需要突然转向,但脚步却看不出多少滞涩,走路稳而不慢。
这样一路走过来,周杰森都累了,荆白脸上却没显出一丝疲色,甚至白恒一这个盲人都面不改色。
再转头看一边的兰亭,他才找回了正常人的认知。
面容清秀的少女拽着王坚的衣袖,已经累得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王坚面色如常,只是神情有些担忧。他没有双手,只能用身体侧转方向,尽力支撑她。
兰亭本就瘦弱,体力跟不上也正常,她缓过了这口气,便问:“今天……就到这儿吧?”
她实在是走不动了,也没有精力再待客。
周杰森和荆白本来也没有进去的意思,几人商量了一下,约了明天早上在周杰森家碰个头,再一起去红线媪那边,就各回各家了。
站在小院门口,白恒一刚掏出钥匙,正要去摸门上的锁孔,荆白就十分顺手地从他手中接了过去,三下五除二打开了大门。
白恒一跟在他身后进了门,没急着进屋,先去摘院子里的瓜果:“饿了吧?院子里的菜都能吃了,你想吃什么?”
荆白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只用很平淡的语气问:“你不是一路都在想要吃什么吗,怎么现在又想起来问我?”
白恒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想好了,只是没想到回来这么晚,你想吃我就多做几个菜啊。黄瓜鸡蛋,丝瓜炒肉,再给你拌个茄子好吗?”
荆白看了一眼四周,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人,可白恒一还是不打算和他说实话。
他心中猛地窜起一股怒火,长腿一迈,几步就跨到院子里,直接把白恒从院子里拽进了房子里。
白恒一是个盲人,平衡能力再好,也被他拽了一个踉跄,只能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等荆白把他推进门里,再听到“砰”的一声沉闷的关门声,白恒一才确定他是真的在生气。
“怎么了?”蒙着双眼的青年茫然地问。
荆白看着他,心不禁软了一下。他好像确实不该生气。
白恒一不是人,如果他和周杰森这群人需要和红线媪对抗,这段婚姻关系很可能就是红线媪用来牵制他们的东西。他们这群人,和“伴侣们”,很可能不是一个阵营。
荆白理性上清楚这一切,但当对象具体到白恒一身上时,他又理所当然地觉得白恒一和他应该是一边的。哪怕对方的态度,甚至立场都扑朔迷离,荆白也总想抓住他。
他看着青年微微偏着头,试图捕捉他声音的样子,还有他脸上那点不解的、甚至有点紧张的表情,一直烦躁不安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
也没什么。荆白想。
不管他们有过什么渊源,不管这婚姻是真还是假,反正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有记忆,也就没有别的牵挂,心头唯一掀起一点波澜,也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如果他真要这条命,给他就是了。
这个念头闪出的那一刻,荆白的心境立刻变得通达。
他一早就发现了,他能很轻松地看出其他人是否各有所图,也能勘破这些人言语中的机锋。他并不是不擅长,只是不喜欢,更不喜欢对着白恒一这样。
但如果荆白对自己结果无所谓,也就意味着除了周杰森和兰亭这两个盟友的信息需要保密,其他的事情他已经不需要对白恒一绕弯子了€€€€他甚至可以配合他。
无欲则刚。这点一想明白,他心态变得前所未有地平和,之前的那点躁意消失无踪。
白恒一一直听不见他的动静,神色渐渐着急起来,试探着往荆白在的方向走:“路玄??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荆白没好气地说。他没让白恒一在黑暗中摸索,握住他探过来的指尖,把白恒一拉到桌边坐下,自己坐到他对面。
这就是要正式谈话的意思。
白恒一被荆白按在椅子上,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原本略带茫然的神色也变得肃穆起来。
从红线媪的帘子里出来之后,荆白就觉得白恒一有点“怪”。但白恒一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荆白对他情绪的解读也未能精微到这个程度,因此直到这时,才从对方肃然的神色中读出了几分变化。
的确是不一样了。
他从帘子里面出来之后,白恒一对他的那种爱人之间的“亲密感”消失了。
肢体语言骗不了人。他们出门之前,哪怕荆白告诉他自己失忆了,白恒一落座的时候肢体也没有这么板正过。
想想在那之后,他也没有对荆白的决定提出过任何异议。之前无论是叫荆白起床还是吃早餐时,他举止都十分亲近;荆白被周杰森叫去说小话,回来还被他刺了一句。
但现在……却好像他在两人的关系中主动退了一步。
难道白恒一也发现了,这段婚姻关系存在着某些蹊跷?
荆白不愿意和他打哑谜,索性直接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白恒一顿了顿,他的表情凝滞了片刻,随后像是决定了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用黑布蒙着的眼睛,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荆白想起他早上眼睛突然疼起来时的样子,心中猛地蹿上一股寒意。
白恒一不让他说话,自己却用一只手捂着眼睛,用一种有些违和的、堪称深情款款的语气说了起来:“这是从何说起?你失忆了,我很难过。有很多心里话,不知道怎么对你说。”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奇怪,说着情话,语气又这样暧昧,神色却是冷的,唇边一丝笑容也无。
荆白想起他说话前做的手势,再听他的话,就隐约察觉到了另一层含义。
白恒一的“情话”未必是真的情话,他打手势的意思很明显,他的行为举止€€€€至少他说的话,很可能受到红线媪监视。有些话他可能没有办法说出口。
早上的时候,白恒一说的话触犯到了禁忌,眼睛就痛得钻心。荆白当时摸他的眼睛,隔着黑布都能感到那股火烫的温度。当时他是想提醒荆白不要告诉红线媪自己失忆了的事情。
当然,后来荆白到了院子里,发现所有人都失忆了。这应该是他和红线媪契约的前提条件之一。
既然红线媪知道他会失忆,早上白恒一说的话就远远算不上泄密,何况当时荆白也没有和红线媪完成仪式。但白恒一还是受到了惩罚。
所以,如果在失忆之前,荆白他们同红线媪就有过契约,白恒一他们一定也有。
而且,白恒一身上的限制条件,应该比他们这群人还要严苛。
荆白深思的目光看向桌子对面的青年。他的嘴唇抿得很紧,脸微微偏向荆白,是个征询的神情。再往下看,另一只手在桌子上已经攥了起来,手指动来动去,显然他的心情比看上去更焦急。
他在等待荆白的回应。
荆白没有着急开口,眉头微微皱着,因为他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早上的时候,白恒一明明并不对自己被红线媪监视这件事感到奇怪。他眼睛疼的时候,荆白在一边瞧得心惊胆战,他自己反而很镇定,似乎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但现在的白恒一显然感觉到了异常,甚至在暗示荆白自己身上这种异常。
所以,荆白在帘子里和红线媪进行仪式的时候,白恒一是发现了什么……还是遭遇了什么?
无论如何,这只证明了一件事。白恒一并不是红线媪豢养的伥鬼,至少他并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