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 第262章

白恒一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白恒一翻箱倒柜地把家里的药膏倒腾了出来,荆白一边涂,一边问:“你刚才是怎么了,是不是和我说的事情有关系?”

但是他们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甚至是他和白恒一透露的事情更多,白恒一并没有说过什么他不能听的。

白恒一摇了摇头,苦笑道:“是我想了不该想的东西。有的东西太珍贵了,是想一想也不行的。”

他这样说,听上去有些含糊,荆白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们两个人都坐在灯下,离得很近,荆白两只手都沾着药,腾不出手来,于是用膝盖轻轻地碰了碰白恒一的膝盖。

这碰触非常轻,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白恒一的心湖,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白恒一心神激荡,他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大脑却一片空白,是一种介于恍惚和激动之中的很奇妙的状态,好在这样就不会触犯所谓的禁忌了……因为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但他就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刚才想的是……自由。我不知道我这样活了多久了,但是我觉得我好像€€€€我好像从来没有自由过。我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路玄,自从认识你以后,我……”

提到名字之后,他好像忽然回过了神,停住不说了。

他的表达相较平时堪称破碎而混乱,可荆白屏息凝神地听着,没有一点打断的意思。

白恒一却不再说下去了。

他停了下来,侧过脸,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说:“我刚走神了,说得乱七八糟的,你别当真。”

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荆白的回应,神色慢慢变得疑惑,却在下一刻,被紧紧纳入一个青草味的怀抱中。

那是白恒一给荆白找的药膏的香味。

白恒一愣住了。荆白在他耳边说:“你一定会自由的。我保证。”

荆白的语气比白恒一听见他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坚定,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听到过这句话的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的决心。

白恒一当然也不会。

直到晚上,都回到卧室里了,白恒一都觉得有点晕乎乎的。尤其是荆白现在还坐在床边,身上带着那股草药的清凉的香味,让他不断回忆起那个用力的拥抱。那是种如坠云端的感觉。

白恒一把手放到脑后,准备解开布条,荆白见到他的动作,看了一眼头顶的灯光,犹豫了一瞬,还是道:“灯没关。”

他是不在意的,但是白恒非常一在意。虽然大部分时间他行动自如,看上去并不像个瞎子,但荆白看得出来,他非常介意自己没有眼睛这件事。

昨晚白恒一解开布条的时候就差点忘了,为了不让荆白看见,他只能一只手狼狈地按在眼睛上,最后还是荆白去关的灯。

荆白这次也站了起来,没等到白恒一说话,他甚至已经走到了灯旁边。将要按下开关的那一瞬间,白恒一却忽然转过身来。

布条已经解到一半,白恒一拿手捂着眼睛,黑色的布条于是散落下来。

荆白就见他笑了笑,说:“更难堪的时候你都见过了。这玩意儿虽然难看,多看几次,应该也能习惯吧?”

荆白心头一动。

灯光下,他看见英俊的青年捂着眼睛,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此时布条凌乱散落,他的脸色也比往常苍白,本来是不如平时好看的,但因为他说出的话,荆白此时竟感到前所未有地心动。

荆白也不禁笑了起来。

和波澜起伏的心绪相反,他语气非常平静。

他从电灯的开关旁边走开,重新回到床边坐下,唯有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白恒一,说:“我从来没觉得难看过。”

白恒一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明显。

像是决定了什么,他到底将布条全解了下来,随手扔到一边,露出那明显残缺的部位,叹气道:“这玩意儿其实可闷了……幸亏我触觉不算很明显。”

荆白虽然知道他成天这样绑着,必然不会好受,但听他亲口说出口来,心中还是一紧。

他顿了顿,道:“不然,以后都别绑了?”

白恒一诧异地转过脸来,道:“当然不绑了!”

他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什么,笑着对荆白道:“都能给你看了,还有什么不能给他们看的?”

对白恒一来说,他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但这张没有眼睛的脸,他自己摸的时候觉得丑陋,就不愿意把残缺的地方给路玄看到。

现在迈过了这个坎,就算给全世界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在他背后窃窃私语,他也无所谓。

荆白想起身去关灯,他一动,白恒一就凑了过来,还故意凑得很近。

放大的面孔离荆白只有几寸远,他歪着头,笑眯眯地对荆白道:“你多看看,先习惯一下。”

荆白看他虽然笑嘻嘻的,下颌线却绷紧了,显然,他并没有看起来这么放松。

荆白这时正欲起身,身子已经起来了一半,白恒一凑得同他那样近,他稍稍再往前,两人就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荆白这时忽然明白了。

凑过来这个动作对白恒一来说,比起让荆白适应,或许更是让他自己适应。

适应从此刻开始,就要毫无遮掩地把自己残缺的一面暴露在荆白面前,随时随地被看见这件事。

既然是第一次,就应该让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荆白心里有了决断,白恒一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又听不见他的反应,唯有呼吸轻轻交汇,忍不住就紧张起来,唇角的弧度逐渐放了下去。

在他的微笑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白恒一感觉到一只带着青草味香气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那个触觉不甚敏感的地方,有微凉的东西在那里轻轻贴了一下。

他愣在当场,整个人僵硬得像块石头,那个刚在他眼眶处亲了一口的人却非常从容地离开了,白恒一甚至听到他“啪”地一声关灯的声音。

一片漆黑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回到近前,甚至带着点笑意。

白恒一听见他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我说我早习惯了,你也不会信,不如直接做好了。”

白恒一……白恒一发怔了好一会儿,直到荆白躺好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早习惯了黑暗,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中,活动自如无比。此时灵巧地一翻,正好跪坐在荆白腰腹旁边,一只手按住荆白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荆白吃了一惊,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白恒一干燥的手掌已经贴在他脸颊上。

白恒一贴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没有温感,于是俯下身,在荆白另一边脸颊上亲了一下。

果然是发烫的,比平常热。

白恒一兴高采烈地说:“你刚才果然脸红了吧!老是那么平平淡淡的语气,我当你真不会害羞呢!”

荆白:“……”

虽然有只手不太方便使力,但好在白恒一现在的姿势非常好拿下。

荆白冷笑了一声,修长有力的两条腿并起来,夹住白恒一的髋部,腰腹一个用力,直接将他掀翻到床旁边空出的一大块位置上!

他没伤的那只手还护了下白恒一的头,免得他看不见挣扎,真被摔下床去。结果白恒一摔得猝不及防,犹在嘴硬:“我跟你说,你这是恼羞成怒……”

房间里没有光源,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几线清冷月光照下。荆白确实已经满脸飞红,但他不打算再让白恒一捉个正着,索性直接躺好,一言不发地把受伤的手压到白恒一身上。

意思很明白,供养,就现在。

见白恒一不动,他还开口催道:“快,我正好想睡了。”

白恒一停了片刻,才说:“今天晚上应该不用。”

荆白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白恒一道:“你身上带回来的那个香的味道,有很充足的能量。我痛了那么一阵,都没有消耗多少,至少今晚是不用了。”

荆白半信半疑,严肃地道:“当真?我还不至于连你都供养不了。”

白恒一轻轻握住他受伤的手,贴在胸口。那里并没有搏动的心跳,但是荆白听得出他语气的诚挚:“如果真的需要,我一定告诉你。”

荆白还真没想到去月老祠有这样的效果,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贴身放在身上的红线。

如果那三炷香都有这样充盈的能量,那么……月老赠予的这根红线,是不是能起到什么关键的作用?

正在沉思之际,他忽然感觉到白恒一松开他的手,猛地坐了起来!

此时已近午夜,白恒一自己看不见,没有感觉,荆白却是目力格外敏锐的那一个。

平时供养时,都是躺着,房内漆黑,月色昏暗,照不清楚。可等白恒一坐起来,脸就正好能被那木框子窗缝漏进来的几线月光照着。

今夜月光极清亮,照得格外分明。

荆白发现他的皮肤变得比白天的时候更苍白惨淡,眉毛和头发都黑得近乎虚假,嘴唇却是人类绝对不会有的颜色,乌乌的红。

他似乎在专心地听什么,片刻后,忽然转过头,急促地说:“不好……他们来了!”

第295章 阴缘线

他们?

荆白也往窗户的位置挪了挪,他这时意识到白恒一的听力确实比他好上许多,他自认五感敏锐,但那是和常人比较。

失去视觉的白恒一听力显然远胜常人,他一直专心地听着,荆白听不见声音,只能听见他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

月光下,他的肤色惨淡,毫无人色,荆白却毫不在意,伸手摸了摸他纠结成一团的眉头,说:“听见什么了?还是接亲的乐声吗?”

白恒一转过头,他此时整张脸那种“纸”的特征非常明显,和荆白放在他脸上的手几乎是两个颜色。

但他的神情真切鲜活,荆白从中看出一种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紧张和担忧混合的神色。

他抿着嘴唇,顿了片刻,才说:“不是接亲。”

荆白专注地看着他的脸,那嘴唇张合,说话的声音很轻,内容却石破天惊。

“今晚是……送葬的声音。”

饶是荆白这样冷静淡定的人,此时也不禁怔了一下。

白恒一没有听见他的回应,只能用脸蹭了蹭荆白的手,脸上的神情逐渐从紧张变成了一种苦涩。

“你很快就能听见了。”白恒一一边专心听着,一边发出很深的一声叹息:“他们……他们越来越近了。”

意外地,荆白先听见的,不是乐器的声音,而是一阵哭声。

这哭声比起哀怨,更显出一种悲凉,不像是有什么难诉的怨言,更像是亲人离世的伤心哭泣。

一片哀哭中,好像还有个领头的人在说词。他说一句词,就敲一遍锣。

词说的是什么,荆白听不清楚,可从他一能听见,那锣声就非常清楚。并不清越,非常亮、而且贯耳,硬要形容的话,就像远处传来的尖叫。

荆白能听见有人在说词,白恒一就能听清楚内容了。

惨白的月光下,他凹陷的双目像两个陷进去的黑洞,配上他紧绷的神色和几乎完全纸化的面孔,堪称诡异至极。荆白目光如常,从他面容上一扫而过,为了听清白恒一低声复述的唱词,他甚至还凑近了一些。

“正月一日炮仗响,无爷苦楚在孝堂。”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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