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 第281章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白恒一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荆白都觉得有种从头顶过电一般的感觉。明明他确信无疑,荆白就是他的真名,可是好像被白恒一念出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荆白压住心中的波动,顿住脚步,回过头去。蒙着眼睛的青年仍站在几步之外的原地,微微偏着头,冲他笑了笑。

他只是说:“我就在那儿等你。你知道你不回来,我也不会走吧?”

他的确在笑,轻描淡写地笑,可配合笔直的身形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混合出一种奇妙的效果,像是在温柔的宣告。

荆白向来冰雪一般洁净冷清的心境,也被他弯着的唇角融化成温柔的潮水。

白恒一看不见,不知道荆白此时注视他的眼神比春风更柔和。

他安静地等待着荆白的回应,最后只能听见荆白用很平和的、带着点儿笑意的语气说:“知道了。”

第315章 阴缘线

两人背道而驰,各自走向了自己的方向。

不带白恒一,荆白走得比之前更快。

虽然一路从南边走到北边,体力消耗了不少,但好在昨天跳过了“供养”,身体状态没有恶化下去。荆白脚步如飞,很快就走到了那扇高高伫立的大门前。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庭,上面确实有一块牌匾,写了三个“清净殿”三个大字。

所谓的“清净台”,变成了“清净殿”,确实是升级了。只是不知道火折子还在不在里面。

这建筑整体色调都偏灰,造型看着古色古香,但走近了一看,就明显瞧得出来是新修的,材料都是新崭崭的。

荆白上手摸了摸眼前的大门,是木头做的,纹理分明,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门虽然高,但木门的重量应该还行。他又试着将紧闭的门扇往里推了一下,确实沉重,但他还能推得动。

荆白心里有了数,便沉下力气,用力将门往里推。

门扇的轴承发出锉响,但毕竟都是新的,声音不大,也不刺耳。荆白使了七八分的力气,将门推开一半,抬眼看见门内的场景,心里一惊。他手上松了力气,本来推开的门又往里回了几寸。

都走到这里了,焉能打道回府。荆白索性直接闪身进去,一松开手,门又在背后缓缓地自动合上了。

荆白没有回头去看门,而是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前方。

这是个非常阔朗的大堂,足有广场大小。再将目光放远,大堂的尽头,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

与大门外古朴的外形不同,大殿门堂即使远看,也能看出色泽鲜亮,雕塑精美,极致华丽。最重要的是,大殿同样极为高大,气魄雄伟,远远看着庄严而壮阔。

可惜荆白无心欣赏这大殿的美感,反而升起几分警惕。

这大殿太高了,已经高到有些诡异的程度了。

荆白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大殿足有数丈之高,一般为了建筑的美感和实用性,这样的高度,至少应该修出两到三层的楼阁。

如果清净台仅仅只用来放火折子,就如昨天周杰森所说的一样,那按最小的小庙的规格也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修得这么大,这么高?

除非,这座“清净台”的用途,已经不仅仅用于放火折子……还用来放了别的什么东西。

荆白仰头看了看高耸的大殿顶部,收摄心神,放轻脚步,向着大殿走去。

和月老祠不同,从大门通往大殿的这一路没有香炉,只有光洁平整、一尘不染的青石地面。广场一般的大堂空荡荡的,自然也不至于遇到什么危险。

荆白平安无事地走到了大殿前。

眼前的大殿远看高大,近看的感觉更是震撼,近乎拔天倚地。走到这个距离,荆白仰起头,也看不到大殿的顶,只能看到殿门和廊柱上精美的雕花。

雕花的花纹同样精美繁复,荆白略一过眼,就瞧出来有祥云和莲花的纹样。花纹形状飘逸,雕工精细,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连荆白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难怪把名字改成了“清净殿”,只要走近一看,没有人会怀疑这里原本就是一个古朴庄严的神殿。

殿门好几扇,全都大开着。荆白沉默地站在门口,注视着殿内。

大殿内的确有一个台子,一看就是好木头做的,两张桌子大小,四周同样雕了花。台子上放着周杰森说过的那个扁扁的柜子,甚至标好了一号到七号。

但只要稍微将视线放远……

荆白嘴唇抿得紧紧的,目光只盯着那个大殿最里面的莲台,和垂落的衣角。

这么巨大的莲台,荆白也是第一次见,更别提上面的东西。

莲台本身非常漂亮,重瓣的莲花,莲瓣层次分明,竟有数层之多,加上莲台本身大小,荆白粗略一看,只觉花瓣恐有数百上千。雕塑者也不知如何耐心,看得出每一瓣都雕得精心无比,花瓣颜色白里透红,有种以假乱真的鲜润之感。

上面坐落的雕塑,虽然也精美,但细致程度都显得逊色了几分。

那是一个极其庞大的雕塑,彩色的,但并不花哨,配色很素净。

荆白站在门外,能看到的衣角是圣洁的白色。甚至站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小半座塑像。看衣物质地,这塑像似乎应该是盘腿坐着的,可这小半座塑像却没有脚,只露了下半截的衣裳。

虽然只能看见衣裳,也能看出来这像塑得精致。

明明是硬质的石塑雕像,下半身的衣物却刻得极有垂坠感,能看出来是宽袍大袖,松散随意地垂下,可衣服下面却是空的。

到这里,荆白心里已经有数了。没有脚的雕塑在这村里可太多见了,他自家的墙上就有一个。

这只能是那个神像。

果然,所有的怪异之事,最后都要落在神像上。

想明白了这点,荆白反而变得很平静。他在门外不声不响地等了一阵,见里面毫无动静,才抬脚跨过门槛,走进了大殿里。

这座彩塑果然是那座神像。

他们墙上的神像,都坐落在小小的神龛里,没有五官的时候,因为端坐,也能显出几分肃穆;长出一张鲜红的嘴之后,方让人感觉到了几分诡异。

但一个物件的大小,如果有了明显的变化,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荆白抬起头,或者说,他必须完全仰起头,后脑勺和地面平行,才能看到眼前这座彩塑雕像的头。

神像极高、极大,走到近前,荆白就知道这殿为什么没有修成两到三层了。之所以高得离谱,就是为了容纳下它。

等走进殿里,视线彻底没了遮挡,就能看见,这是座白衣黑发的雕像。虽然大部分的面孔仍是一片空白,但雕刻者没有忘记给他刻一头及腰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

这座大神像恢复的进度和墙上的神像一致。荆白的视线停留在雕像刻得栩栩如生的两片嘴唇上停留了片刻,又默默移开。

真够奇怪的。

这么巨大的一个神像摆在眼前,却没有点香的地方,连个能下拜的蒲团都无。眼前的这座神像……似乎并不需要任何供奉。

或者说,它自有收取自己“供奉”的办法。

荆白脚步不急不缓,几步走到那个台子前。他一直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一边随时观察着神像,一边伸手去碰那个标好了三号的扁扁的木柜。

如周杰森所说,想打开自己的那个柜子非常容易。荆白只是轻轻用力,便很顺畅地将抽屉拉了出来,指尖往中间一探,就摸到了一个圆圆的、细长的东西。

是火折子!

荆白忙将它取了出来,这时才低头一瞧,果然,柜子上刻了几行字,简明扼要地说了火折子的用法。前面倒都罢了,最后一行字让荆白的视线多停留了几秒。

“情孽销尽,自得清净。”

这几行字前面一直说的是火折子的用法,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纸人们,更从未承认过他们作为伴侣的身份。最后两句更是用“情孽”两个字轻飘飘带过,如荆白这样的人,看了便觉得不舒服。

周杰森昨天只是概括了这段话的大意,但荆白自己看下来,只觉得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分明是在最大程度上消解他们销毁纸人的道德感。

纸人不能走进清净台,能看到的柜子上刻字的,只有他们这些带编号的人。

这几行字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这仿佛在告诉他们,纸人们的存在只是一段不该存在的情孽,烧掉了,就清净了。

取名叫“清净台”,寓意恐怕也在于此。

荆白垂下眉眼,唇角勾了一下。即便有他极清隽的五官中和,这也说得上是个讽刺意味很浓的、货真价实的冷笑。

他没着急把火折子收起来,而是带着它,在大殿中转了一圈。

大殿虽大,却很空旷,荆白绕着几根柱子把整个大殿都踏遍了,除了这尊巨大的神像,和神像前面的台子,别无他物,转一圈也就看尽了。

他于是又抬起头去看神像。只有头和躯干的神像照旧是端坐着的,也没有任何异动。

当然,它是个雕像,本来也该是不会动的。

照理说荆白此时已经可以离开了,白恒一还在外面等他。木制的圆筒在修长的五指间灵活地打了个转,荆白的动作骤然一顿。

他忽然有个想法。

这座神像和外面墙上的那几座,到底有没有关联?

墙上的神像自从放进神龛那个四方的洞里,就再也触摸不到了,这个神像不知是不是如此。

他还记得白恒一告诉他的那段歌词,玉女唱的是“神仙压顶难翻身”。现在清净台和月老祠处各有一座雕像,月老祠那边昨天已经去过,如果没有突然起什么变化,就几乎可以排除。

最主要的是,纸人出自红线媪之手,红线媪和神像显然才是一头的,这些纸人嘴里的“神仙”,应该指的是神像,不会是月老这样的正神。

所谓的“神仙压顶”,难道对应的是这里?

这么巨大的雕像,这似乎才称得上是“压顶”的重量级。

问题是,这座莲台下面并没有别的东西了。地上没有台子,莲台因为要安放神像,也大得出奇,高度和荆白几乎差不多,直接安放在洁净的青石地板上。

这个大小和重量,想要翻动绝非人力能及。但是至少可以试一下能不能碰到它,起码能知道这大神像和小神像的区别。

荆白思索了片刻,谨慎地朝着神像慢慢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他不时抬头观察神像。

从远、到近,再绕过台子,直到就站在神像和莲台面前,最近距离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来自头顶的巨物沉重的压迫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神像确实太大了,明明上面并没有一双眼睛……他却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荆白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

数丈之高的地方,依然只能瞧见那张微微带笑的、鲜红的嘴。

第316章 阴缘线

荆白见它确实一动不动,才慢慢将手伸到了莲台上,在空气中来回试探了几次。

莲台这么大,想碰到神像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清净殿的空气中的确不存在那层障壁。

他可以触摸到莲台。

莲台有层层叠叠的莲花花瓣围绕,理论上来说,想触碰神像,可以爬上莲台……

荆白还真考虑了一下,但是触到莲瓣之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座莲台给他一种很特殊的感觉,远远看着精致也就罢了,他伸手摸了一下眼前的莲瓣,只觉毫无灰尘,甚至触手生温。虽然是石头的,却丝毫不觉粗糙,有一种玉一般光润洁净的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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