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 第293章

白恒一眨了眨眼。

荆白的脸很快皱成一团,他把筷子丢到一边,说:“苦的,不能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恒一把这碗“炭”放到灶台上,看着荆白紧锁的眉头,禁不住大笑起来。

荆白虽然被焦糊味苦得舌头发麻,却也是第一次见白恒一笑得这样放肆,于是自己也跟着笑了。

烟雾还未完全散去,厨房里还满是焦糊的味道,暖洋洋的灯光下,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碗精心准备,最后却变成了“炭”的糕,相较之下,好像也没那么值得惋惜。

两人很快吃完了饭,趁荆白收碗的功夫,白恒一站到门外看了一眼。

今晚比平时还要黑。夜空上遥遥挂着一轮新月,月亮的大部分都隐没进阴影里,只有形似弯钩的圆弧洒下一点清辉,瞧着也比往日暗淡许多。

村里其他的房子都没有光,一旦入了夜,除了眼前的庭院,远处就只有一片浓浓的黑,又因范围格外辽阔,显出一种虚无和空寂。

白恒一是从来不怕黑的,他甚至往门外走了几步,闭上眼睛,试图捕捉一点额外的响动。

但或许因为还未到真正的深夜时分,耳边除了风声,并没有别的动静。

但很快,他脸上浮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一路走到他身侧,才停了下来。

“有什么异动吗?”荆白轻声问。

白恒一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说:“什么也没听见,可能是时间没到。”

荆白向西看了一眼,那是季彤和罗意的房子所在的方向。

回来这一趟众人虽然走得比去时快,但是季彤等人今日去了两个地方,耽误的时间也更久,等真的回到红线媪处,该各回各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回来的路上,几人都没忘了窗户破洞的事。荆白来时便发现窗户有破洞的房子比起昨天的往前移了不少,季彤还特地给那间房子做了记号。

回来的时候,她也特地去查看了。虽然从中午到黄昏时分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但破洞的窗户没有继续前移。

如果如他们所推断,纸人们都是从这些房子里钻出来的话,就可以确定,白天的时候,它们确实是不会妄动的。

只是不知到夜里,它们又会以什么形式出现。

纸人今晚要登的是季彤和罗意的门,为了不继续增强神像的力量,荆白原本是真的考虑过今晚要不要过去他们那边。

当时季彤等人还没有回来,白恒一就旗帜鲜明地表示了反对:“看昨晚就知道,纸人来拜访我们的时候是指名道姓的。如果我们参与了属于他们的考验,可能会引起混乱,或者大大增加他们的难度。”

荆白觉得有道理,就没再提过。

后来几人走回红线媪原本的房子处,本应就此分道,他见季彤几次欲言又止,好像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再一抬眼,见白恒一依旧站得远远的,抱着胳膊,好像在出神,看上去没什么和人交流的欲望,便把他当时说过的话和几人复述了一遍。

荆白对他们说得上仁至义尽,等他说完,更是心服口服。季彤原本已觉得不该开口;等听到他说真的想过,更不好意思了,百感交集之下,眼圈都红了。

趁她擦眼泪的功夫,兰亭往白恒一站着的远处看了一眼,低声说:“路哥,我想跟你说个事。”

第329章 阴缘线

荆白认真地看着她。

披着长发的女孩子看上去有些不安,几根手指绞成一团,开口之前,还先往白恒一所站的位置远远地投去一眼。

荆白也跟着瞧了一眼,白恒一站得足够远,二十米开外。荆白确信他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却仍旧丝毫没有靠近的意思。

脸上倒不见什么怒色,只是目光悠远,不知是不是在出神。

他知道兰亭要说的事多半也和白恒一有关,便问:“你想说什么?”

兰亭犹豫了片刻,才道:“是这样……路哥,你取了木盒回来之后,我不是说你和白哥的头上的‘气’变得不一样了吗?当时还说了,你们俩的‘云体’的形状分布,还有颜色,都有些区别。”

荆白点了点头,他还记得这件事。

兰亭的目光又转向了季彤和罗意,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在确认什么,视线在两人头顶逡巡一番,才再次开口:“季彤姐取完木盒,回来之后,我也能看到罗意头上的‘气’。但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头上的‘气’,又是一样的。”

荆白明白了她的意思,抱起双臂,疑问地道:“完全一样?无论是形状、颜色,没有任何分别?”

兰亭用力点了点头。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回程的路上,为了确认,她在季彤和罗意头上来回看了好几遍。

可能是因为季彤取出盒子的时候只归还了罗意一半的听力,罗意头上的“气”看上去比白恒一的还淡,但是也能瞧得出,和季彤确实是一模一样的。中途,季彤被兰亭疑惑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还忍不住把她拉过来问,为什么总盯着自己看,她也照实说了。

只是当时荆白落在队伍的末尾,看上去心情也不怎么样,兰亭就没去自讨没趣。眼见着要分道了,白恒一也只是远远站着不过来,她不知道两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没心思打听。

但是无论如何,路玄和她都是一个立场的。兰亭便把该说的都说了,至于路玄自己作何考虑,要不要告诉白恒一,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荆白听她讲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多谢。”

兰亭自己讲完,也觉心中放下一块大石,步伐轻快地走向王坚,和季彤等人告别。

当时太阳已经落山,天空中不剩多少残照的晚霞,云朵呈现出一种不太明显的灰色。众人都急着回家,议定明天一早照例在荆白家门口汇合,就各自分头回去了。

荆白和白恒一又直到刚刚才破了冰,白恒一还不知道兰亭说的这件事。

荆白无意隐瞒,现在想起这件事,便就和他说了,白恒一听到,却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似乎此事完全出乎他意料。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荆白,正色道:“罗意和季彤的‘气’真的一模一样?她确定吗?”

荆白回想起兰亭当时的语气,她虽然迷惑不解,但说得非常肯定。

兰亭年纪虽轻,性格却很稳重。如果是拿不准的事,她一定会再三强调目前尚不能完全确定,而不是直接告知荆白。

荆白便点了点头:“她说的时候很确信。”

白恒一神色端凝,连眼睛都不眨了,像是在严肃地思考什么。

荆白不解地问:“关于这个‘气’,你有什么推测么?”

虽然兰亭一开始就能看到,但他们一开始都以为是用来区分“人”与“非人”的,后来开始“供养”纸人之后,纸人身上也能看见“气”了,他们就都以为“气”是他们被分走的生命力的直观体现。

但荆白拿回白恒一的双目之后,在兰亭提醒之下,他才知道,纸人€€€€不对,是白恒一竟然有自己独立的“气”。

季彤拿回了罗意的一只耳朵的听力,但罗意的“气”的分布和她还是一样。

荆白此前只觉得是季彤还没有完全度过晚上必须要过的那一关,罗意没能拿回全部的听力的缘故,可看白恒一的模样,他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气”还有什么别的寓意?

“似僧有发,似俗脱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①”白恒一没有回应荆白,沉默良久,忽然恍悟似的,道:“原来如此。”

他双目放空,好像在想什么,又好似有些自嘲。荆白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白恒一回过神来,怔怔地注视着他,目光中仿佛有无限慨叹,又好像只有一片温柔的爱与怜。

荆白被他看得脸上泛红,莫名其妙地跟着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白恒一缓缓舒了口气,道:“现在说不是时候。等明天到了月老庙,如果届时真有打开匣子的机缘,我一定告诉你。”

又来这套!

荆白既然赋予了他隐瞒自己的特权,自然言出必行,因此并不追问,。他只是看着白恒一歉意的微笑,冷冰冰地勾了一下唇角,由衷地说:“其实卖关子就是你的个人爱好,对吧?”

不能说全对,起码这次就不是;但是此言着实不虚。白恒一噗嗤一下笑出声了,荆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灿烂的笑脸:他发现,自己每次展现出非常了解白恒一的一面,都会让他格外地高兴。

果然,哪怕他这次语带讥讽,白恒一也当夸奖听了,美滋滋地回应道:“那确实!”

虽然对他的反应有所预料,但作为被卖关子的那一个,荆白还是觉得有些无语。他掉头往回走:“那你对着月亮继续思考吧,我走了。”

“等等我!”白恒一连忙追上去,道:“我都思考完了,你现在又去哪儿啊!”

“……碗还没收完。”荆白走在前头,几步转进厨房,指着要进来的白恒一警告道:“你别进来!‘厨房就这么大,两个人腾挪不开’。你要实在爱看,就在门口站着吧。”

白恒一又好气又好笑€€€€这都是他平时不让荆白进厨房说的话。

可平时也就算了,今天他把糕蒸糊了,厨房呛得厉害,之前吃饭的时候以为烟散尽了,这会儿才发现,或许还有些残留。白恒一看荆白洗的时候,还不时闷闷地咳嗽,急着说:“糕是我蒸糊的,我又闻不到,你让我来收!或者把它给我,我倒外面去,它留在这也是呛你……”

荆白把那碗已经凉得差不多的“炭”放到厨房的最角落,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糕怎么你了,它只是糊了,放一会儿就不呛了……咳咳!”

白恒一肩膀一垮,他也不管荆白说什么了,抬脚就往厨房里走:“祖宗,你出去吧,我再给你蒸个新的还不行吗?”

厨房不大,确实腾挪不太开。他一进来,荆白直接退了两步,拦住他:“吃不下了,不用你忙。出去。”

白恒一试了两次,都被他挡得死死的,只能无奈地说:“平时我也不拦着,但今天毕竟只有我闻不到烟味,合该我……”

荆白忽然顿了一下,说:“你说什么?”

他神色忽然变得极其严肃,白恒一趁机闪身过去,把那碗“炭”端了过来,还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我说,合该我来洗碗,你等一下€€€€”

“不对!”荆白往前一步,一把攥住他手腕:“是前面那句!你说只有你闻不到烟味,是不是!”

白恒一不料他要说的是这个,纳闷地说:“是啊。”

“不止你闻不到。”荆白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咳咳、我是说,其他的纸人也闻不到。”

“是啊。”白恒一顺着他的话道:“六识嘛,眼耳鼻舌身意。我还得谢谢那老太婆,虽然没给我嗅觉,但好歹……”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荆白一见他的动作,立刻心中雪亮,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也想到了。”

神像的五官是空白的,六识都从纸人处获得。原本的六识,应该是眼、耳、鼻、舌、身、意。相对其他五感来说,鼻子本身和它对应的嗅觉,就算完全失去,影响也不会太明显。所以“鼻”这一项是直接没有算进去,“身识”和“意识”各分两人,所以他们才会是七个人和七个纸人。

纸人们有鼻子,却没有嗅觉,神像则直接就没有鼻子,面目一开始是空白的。

既然规则是它的五感都要通过众人的“供养”从纸人处获得,那么,如果纸人们没有嗅觉,神像也不会有!

这样一来,保住周杰森,不让神像获得双腿的希望就大了很多!

现在可以确认神像获得了的是全部的“意”,也就是完整的意识;一只右手;既然周杰森必须去取出木匣,那就还有一条左腿。

如果季彤今晚赢了纸人,它就算活过来,脸上也只有一张嘴,和一条能说话的舌头。即使它靠着右手和左腿勉强能活动,可在又聋又瞎的情况下,周杰森只要取出木匣之后别被它碰到,拔腿就跑,神像多半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如果季彤今晚输了,它借此获得完整的听力……周杰森的处境就会难得多了。

毕竟,直到目前为止,神像一直被禁锢在莲台上。他们并不能知晓它获得的五感,落在它那个巨大的身体之上,会有什么样的威能。

毕竟,红线媪曾经说过,它是一尊“神”像。

但无论如何,他们现在起码能确定神像嗅不到气味。两种可能性之下,哪怕是最坏的那一种……

荆白道:“就算它真的能听见……”

白恒一同他对视一眼,眼中微微露出笑意,心领神会地说:“只有听力的话,能想的办法,也比它能闻出谁是谁多多了。”

第330章 阴缘线

两人相视一笑,荆白又趁机把白恒一手里的碗夺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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